何謂心魔

浮銀瞳孔一縮，她手上彙聚的白光逐漸幻化成菩提月的形狀，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青要女的眼睛慢慢移到浮銀手上的菩提月，不屑的哼了一聲，随即消散成一團黑氣。

“好好品嘗獨屬于你的心魔吧，浮銀。”

一聲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空氣中彙聚又消散，像是一團在銅鐘中亂撞的氣流，發出陣陣攪亂人心的空響。

心魔？

魔分為蘊魔、煩惱魔、業魔、心魔、死魔、天魔、善根魔、三昧魔等。

衆生由于我慢我移等心，由內心最深處的邪念善惡而催生，此乃心魔。

浮銀站在原地，嘴唇蒼白。

這些人，想利用勾出她內心的心魔來探尋她的秘密。

她瞥見黑月崖的深處漸漸滲出黑色的絲絲縷縷，那些雲緒一般的黑氣纏繞在一起，一團亂麻般形成不同的形狀。

像人卻又不像。

那團扭曲的黑氣嘯叫着朝浮銀撲來，在地上拖出一道殘影。

浮銀腳在地上一抵，整個人躍起，菩提月在她手中一旋，随着她的身形朝前飛速移動着。

白色光弧與黑氣交叉纏繞，浮銀手中的菩提月每每一揮，觸及的地方便分裂成兩半，片刻又融合回來。

這些心魔，根本殺不了。

心魔彙成的黑氣越來越多，幾乎将浮銀緊緊包圍。

浮銀站定，環顧四周，看着這些扭曲怪異的人形黑氣，其中凹凸的形狀就像時刻準備吞噬的嘴巴，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獵物吞吃殆盡。

這些心魔由她的內心而生，要想真正除去這些心魔，只有殺了她自己。

浮銀側身躲開一團黑影的襲擊，氣流撫過耳廓，如刀割一般，留下火辣辣灼燒過的痕跡。

她抽手摸了一下耳廓，五指順着發絲滑下去，直至頸後。

微微的喘息聲在耳畔響起，浮銀搖了搖昏沉的腦袋，強撐着往旁邊一移，躲開身側欲向她侵來的魔物。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要做什麽？”浮銀勉強站定，眼皮沉重，被她用力掀開，只餘一線天光。

她揮過胳膊，一團黑氣被撕裂成兩半，又迅速恢複過來。

落雨無聲，天地絕塵。

她聽見聲音在耳邊回響，

“浮銀，你的心魔是什麽？”

浮銀渾身無力倒在地上，雙手撐起的時候，一大團一大團扭曲的黑氣帶着嘯叫和嗜血的破口朝她簇擁而來。

縫隙中她擡起眼，看到與長河相隔的另一截綿延山崖之上站着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

浮銀蹙起眉，她想看清楚對面是誰，可是怎麽也看不起，她只能看到那抹清晰的帶着不屑，帶着鄙睨的眼神。

她來不及了，甚至來不及吃驚，一團接着一團的黑影朝她撲過來，将浮銀擊到在身後斷崖邊上的一塊石頭上。

她的肩頭，手臂，還有腿上的衣衫被扯去了一片又一片，留下血肉模糊的傷痕。

“浮銀，你太無能了。”

哪裏來的聲音？浮銀睜開眼睛，雨幕模糊了她的實現，對面的山崖上早已沒有了那個神秘的身影。

“浮銀，你救不了神女，你也再也回不了九重天了……”

“你胡說，”浮銀捂住耳朵，想要把這些腦子裏的聲音晃出去。“我可以，我可以。”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心裏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這是心魔，浮銀，你不能被它打敗，被心魔摧毀，則會真正為心魔所驅使，成為一具行屍走肉，成為旁人害人的工具。

到時候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浮銀雙膝跪在地上，狠狠磨着，她死命咬住嘴唇，直到咬出鮮血。

她吞咽了一口，只覺得腥氣。

體內數股氣流相互争鬥，想要争得一席之地。

“浮銀，你只是九重天一個卑賤的小仙，一顆不起眼的星星，為什麽要如此自以為是，以為自己能拯救蒼生。”

“你什麽都做不到，你只能卑微的乞求，你只能看着那些不着痕跡的文字去探尋一個沒有結果的方向。”

“不，神女創世，與萬物靈智，有神女才會有我，我這一切并不是徒勞。”浮銀喉嚨幹澀，如火燎過一般。

濕風獵獵刮過，浮銀感覺一陣氣血上湧，嘔出一口鮮血，仰面倒在斷崖邊，幾乎要墜落下去。

“為了神女你犧牲了自己的仙根，為他人重塑仙骨，逆了天命，你不僅永世不能為仙，還要飽受八苦輪回之苦，生生世世，不得善終。”

浮銀的頭重重砸在地上，胸口猛烈地起伏，心魔蠶食着她殘餘的神志，摧毀着她的脊梁。

浮銀，認命吧。

不該是你的，你搶着去承受，本是你的，你甘心奉獻雙手呈上供奉。

你的神明不在廟宇，早就消弭在萬生長河之中。

黑血從她嘴角流出，随着胸口起伏流淌到眼睛裏，如同血淚一般。她滿是髒污的手指微微顫動，燃着最後一點星光。

黑色爪牙似的紋路随着她的胸口慢慢爬出來，延伸到脖頸，努筋拔力鉗住她素白的下巴。

黑壓壓的黑月崖不聞一絲聲響，不見一點光芒。

雨絲從天而落，紮進浮銀的瞳孔底，混着地上的血，蜿蜒曲折地流淌如峽谷中無聲奔湧的長河，流向不見盡頭的遠方。

“浮銀！”

一聲呼喚從遠處傳來，浮銀的瞳孔一顫，微微側過，捕捉到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

“浮銀。”高逢鶴看見浮銀的身影，便趕緊跑了過來，他渾身是傷，不知道是怎麽趕到黑月崖來的。

高逢鶴就像是感受不到痛楚，只一顧往浮銀處奔來，連鞋都跑掉了一只也沒發現。

浮銀看着他，高逢鶴的身形在眼中模糊又清晰，她想說些什麽，可是她說不出來，像是有人正掐着她的脖子，往她腦中灌着那些惡意的、悲哀的，充滿嗒喪的念頭。

她想說，高逢鶴，對不起。

她總是習慣用冷漠、抗拒、混亂不清的情緒來表達內心的迷茫與愧意，總是将別人越推越遠。

浮銀緘默，她只是不會，只是太過執着。

“浮銀，浮銀，浮銀……”高逢鶴不安地念叨着，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脫下來，将浮銀緊緊裹住。

他身上沾了許多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碰到了帶着浮銀鮮血的雨水。

高逢鶴不知道該怎麽做，只一遍遍呼喊着浮銀的名字，而浮銀早已經做不出回應。

他無助地看着周圍，這裏是黑月崖，與安全二字怎麽也挨不上邊，當務之急是趕緊帶浮銀回去。

話不多說他趕緊背上浮銀，一步步挪到山崖的盤道上，黑月崖的盤道被魑獸破壞過，現在格外不好走。

高逢鶴方才丢了一只鞋，等想起來他已經赤着一只腳走了一截了，索性他把另一只也脫了，方便走。

盤道上有很多碎石或是藤蔓，硌傷了他的腳。

每走一步，地上就是一道血痕。

峽谷的浪花日夜不息地拍打着，發出巨大的聲響。

高逢鶴背着浮銀一步步走着，他要看着路，也要顧好背上的浮銀，走完幾步路花的時間比往常要長了許多。

浮銀的頭靠在他的肩頭，高逢鶴聞到一陣濃重的血腥氣。

離開黑月崖要乘舟渡河，高逢鶴背着浮銀站在岸邊，看着一葉小小的破船慢慢向他們移過來。

船上坐着穿着黑衣服的老人家悠悠地搖着船槳，高逢鶴趕緊朝他招招手。

“老人家，麻煩幫幫忙。”

高逢鶴扶着浮銀坐上小船，秋風從河面上掠過，激起層層漣漪。

夜深，他們都看不清互相的面容，高逢鶴感到懷中的浮銀正在顫抖着，嘴裏還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麽。

“浮銀，你怎麽了？”高逢鶴輕聲道，害怕浮銀是覺得冷，于是将她身上裹着的衣服緊了緊。

搖船的老人朝而人投了一眼，似無意道：“這位姑娘怎麽了？”

高逢鶴反應過來，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一來就看到她這樣子。老人家，你能不能救救她？”

老人放下船槳，将其靠在船上，任憑小船随波逐流。

“黑月崖這裏在之前一只魔獸破壞之後，便再沒有人來過這裏。你們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人。”老人話不多說，伸過手在浮銀垂下的手臂上按了一下，很快露出一點紅痣般的血點。

“還麻煩将這個姑娘的衣襟掀開。”

高逢鶴愣住，低頭看了一眼浮銀的衣襟，立馬把目光收了回來。

“這，這不太好吧。”

老人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了一眼高逢鶴，“都什麽時候了，還有什麽比性命更加重要的？”

高逢鶴穩定了心神，點了點頭。

他伸手慢慢掀開浮銀的衣襟，下一瞬他眼裏滿是浮銀胸口乃至頸間的黑色紋路。

高逢鶴慌了，急忙問：“這是什麽？”

老人投目望了一眼，神色凝重，似自言自語道：“果然是心魔。”

“心魔？”高逢鶴捕捉到陌生的字眼，不由得問。

“何謂心魔？”

老人盤腿坐在船裏，捋着半長不短的胡子，意味深長道：“無論是人或是神，都會有七情六欲，只要是人就會有執念，有執念就會滋生心魔。”

“有人利用了這位姑娘內心的執念，勾出了她內心的心魔，心魔會蠶食她的理智，灼燒她的肉身，使她落入萬劫不複之地。”

心魔？高逢鶴感覺自己像被什麽擊中了，內心開始不安起來。

“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救她？”他急切地想找到答案。

老人卻搖搖頭，給了令他失望的答複。

“要想突破自己的心魔，還是得靠這位姑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