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106 章 虎穴
傍晚時分到了一處酒肆歇腳。店裏正有一對面色蠟黃衣着寒酸的年輕夫妻吵架, 吵得幾乎快打起來。女人手裏抱着個孩子,許是被吓到,扯着嗓子大哭不止。
一向沉默寡言的應淼聽了半天, 突然激動起來, 過去一腳把男人踢出門去,怒道:“我平素最瞧不起打罵女人的男人, 還不快滾!”
男人吓得從地上爬起來,無比狼狽地跑走了。
女人連喊了幾聲“孩他爹”,那男人充耳不聞, 只顧往前瘋跑。
女人氣得大罵應淼:“你多管什麽閑事!他不過與我拌幾句嘴, 又不是不要我了。如今你把他趕走, 我一個人帶着孩子可如何是好?”說着也哭起來,好像是在跟自己懷裏的嬰孩比誰哭得響。
應淼蹙眉道:“他都這麽對你了,何必還對他戀戀不舍。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 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
女人道:“他怎麽對我了?不過吵将幾句,夫妻之間哪有不拌嘴的?眼瞅着就要和好了,你偏來橫插一腳!”
随着她罵, 她懷裏的孩子哭得更厲害了。
應淼只好回來,在孫靈陌身旁坐下, 說道:“孫大夫,要不然你去給那孩子看看是不是病了。”
孫靈陌看那嬰孩一眼, 說道:“或許是餓了,大姐喂他些奶水就行。”
女子啜泣道:“偏偏我這身體不中用,也不知怎的,上月開始就下不了多少奶了。家裏又實在拮據,拿不出錢給孩子請個奶娘。”
孫靈陌握着溫熱的茶盅,悄悄擡眼, 看向一旁的趙辰軒。
趙辰軒也正看着她。
她垂下眼,起身過去走到那女子身邊,拉起她右腕為她把脈。瞥眼見嬰孩襁褓上繡着一條栩栩如生的鯉魚,用的絲線好生奇怪。
她多看了兩眼,發現不是絲線,而是頭發。
那女子的脈息有力,像是個練家子。孫靈陌不動聲色,只是在她旁邊坐着。
直到女子終于從袖中拉出把短刀。
她把刀尖直指孫靈陌肚腹命門,低聲道:“想活命就跟我走!”
這女子的刀使得極其隐秘,沒人看到這裏究竟發生了何事。
應淼為了戲演得逼真,開口問道:“怎麽了,這位大嬸到底得了什麽病?”
女子滿含警告地看了孫靈陌一眼,動了動手裏的刀。
孫靈陌便道:“她是月子裏沒調養好,寒邪入體,氣滞血虛,這才沒有奶水。”
女子更加陰狠地瞅了她一眼。
孫靈陌只得又道:“這附近有家藥鋪,姐姐,我帶你去抓些藥吧?”
“那真是謝謝姑娘了。”女子面上仍是兇橫無比,聲音卻很真誠。
孫靈陌起身随她走出客棧。
一路被帶到城中一所宅院。
那裏十幾個異族打扮的男子正提劍候着,其中就有方才與女子假做争吵的藺九重。這兩人争吵是假,夫妻卻是真。見女子過來,藺九重立馬上前道:“秋水,沒出什麽事吧?”
看他們二人長相,倒是地道的漢人。
孫靈陌便道:“原來是兩個漢奸走狗。你們替他族賣命,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阮秋水笑了笑,說道:“若不是主人救下我們,恐怕我們早成白骨一堆了,我們還會怕報應?”
她懷裏抱着的嬰孩總是啼哭不止,惹得她心煩。她随手扔給旁邊一個喽啰,說道:“給我處理了,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
那喽啰應聲,将嬰孩高高舉起,牟着力就要朝下摔去。
孫靈陌大喊一聲:“慢着!”
喽啰被她吓住,果然停了手,掏了掏耳朵,用夾生的漢語說道:“你喊什麽喊!娘的,把我耳朵都震聾了!”
孫靈陌道:“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個詛咒嗎?”
喽啰道:“什麽詛咒?”
孫靈陌道:“怪不得,你不是中原人,所以不知道。我告訴你啊,這未滿百天的孩子天靈蓋還沒長嚴,最容易釋放怨氣。若是有人膽敢害他,他絕對能記上一百年,死後化為厲鬼,夜夜跑出來折磨你,挖你的心,吃你的肺,啃你的膝蓋骨!還不肯讓你死,給你留口氣活着,什麽時候折磨夠了,什麽時候才肯罷休!”
此時正值陰風吹過,嗚嗚咽咽,把那喽啰吓得快要站不穩。他趕緊把嬰孩往另一喽啰手裏塞過去:“你來!”
另一個喽啰也害怕,把嬰孩往下一個喽啰手裏塞:“你來!”
你傳我,我傳你,誰都不敢對嬰孩痛下殺手。
藺九重看見他們這個沒出息的樣子,罵道:“聽風就是雨的,你們是沒腦子嗎,輕易就信了這丫頭的鬼話!”
他把嬰孩奪過來,大喊一聲就要朝地上掼去。
誰知空中突然跳下一人來,眼疾手快把嬰孩搶走,沒等藺九重反應過來,已躍上屋頂消失不見了。
藺阮二人飛身跳到屋頂探看,卻見四下裏寥落無人,根本看不見半點兒影子。
兩人狐疑不定,卻也想不出究竟是何人所為。好在那孩子根本無甚緊要,被劫走也就算了,只要孫靈陌還好好地在這兒,主人回來他們就好交差。
應淼把嬰孩救走,直奔趙辰軒所宿客棧,對他道:“皇上猜得果然不錯,那倆夫妻确是羌褐所收亡命之徒。如今孫姑娘已被他們帶到麓水山莊,只是并不見烏頓出現。”
趙辰軒面上隐有憂色,聞言道:“不急,他早晚會去。”
應淼道:“只是孫姑娘在他們手裏,很可能會有危險。方才在密林之中他們就差點得手,并不像會留她性命的樣子。”
提起此事,趙辰軒不自覺地握了握拳,很快又松開,說道:“那只是烏頓在做樣子罷了,好讓我們以為危險已過,放松警惕。他家裏還有位卧床不起的美人,多年來醫治無效。如今知道了靈陌的醫術,自然要把她帶去羌褐,好為那美人治病。”
應淼聞言,大大松了口氣,說道:“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皇上那麽放心地讓她過去。
趙辰軒看了眼他臂彎裏抱着的嬰孩,說道:“把孩子送回去。”
應淼答應一聲就要走,臨出門時又想到什麽,轉身道:“呃……這孩子……家在哪兒?”
趙辰軒道:“城東蔣府。”
應淼答應一聲又要走,轉而又一頓,扭回了頭:“皇上怎麽知道?”
趙辰軒道:“你沒見這孩子襁褓上的發繡,在這個小地方唯有城東蔣府開了家繡莊,會使發繡這種手藝。除了他們府上的人,誰會閑來無事往襁褓上繡這些東西?”
應淼道:“那皇上又怎知這襁褓不是別人從繡莊買來的呢?”
趙辰軒放下手裏的書,擡頭看着他,眉眼間生了不耐:“你見過哪家繡莊賣襁褓嗎?”
應淼呵呵笑了笑,讪讪告辭離去。
城東蔣府裏果然正亂成一團,身穿精致繡服的女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口口聲聲讓老天爺還她孩子。丈夫在一旁不停勸慰,每見家仆回來就趕上去問孩子找着沒有。
應淼趁人不備,從屋頂飛掠而下,把孩子放在院中,轉身走了。
蔣府中人聽見啼哭,都出來跑到院中。
蔣徐氏看見自己孩子好端端躺在地上,激動地把他抱起來,流着淚親了又親。
丈夫過來,說道:“你看我說什麽,咱們孩兒定不會出事。你還只管哭,身子本來就不好的人,又剛出月子,哪禁得住這麽哭。”
蔣徐氏道:“這定是老天聽到我的禱告,把我的孩子送回來了。”說完抱着嬰孩連連磕了幾個頭,一跌聲地叩謝天恩。
孫靈陌自被抓到麓水山莊也有兩天,那裏的人對她倒是客氣,一日三餐好生供着,并不曾虧待了她。
到第三日晚上,外面傳來開鎖的聲音。少頃,一名發型古怪不羁的異族壯漢走了進來,後面跟着藺九重和阮秋水兩名手下。
孫靈陌看到這人額上有條兩寸長的疤痕,認出他就是在密林裏襲擊過她的刺客首領。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見她人長得年輕,體形有些瘦弱,一時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就是孫靈陌?”
孫靈陌防備地看着他:“這位大哥,我跟你無冤無仇,你抓我做什麽?”
烏頓冷笑道:“無冤無仇?你還真是有臉說。本王花了十萬兩白銀才從毒王那裏好不容易求得一瓶‘鈴蠱’,你說解就給我解了,讓我十萬兩銀子白白打了水漂。”
他越說越咬牙切齒起來,獸一般看着她道:“十萬兩啊!那可是我們族人五萬只羊換來的!你還敢跟我說咱倆無冤無仇,小王沒把你腸子扯出來當馬缰,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他所說的鈴蠱應該就是成仁家裏那壇土酒裏的毒。
那個引發了姑蘇疫情,害了上萬人命的東西。
孫靈陌想起初到姑蘇時那裏的慘樣,一時有些透不過氣。她擡起頭,滿目怨毒地看着烏頓,說道:“果然是你們這些狗雜碎投的毒!”
烏頓冷哼一聲,說道:“聽說你醫術不錯,這天底下的病,還沒有你不會治的。本王原是不信,卻見你連鈴蠱這種毒物都能解,想來的确有幾分本事。如此人才,不妨跟我去羌褐。那裏有本王一個朋友,五年前得了怪病,癱瘓在床,不得行走,遍請名醫而不治。你若是治得好她,本王賞你黃金百兩,牛羊千匹,你看如何?”
這人口口聲聲自稱本王,也不知是羌褐王室裏的哪號人物。孫靈陌想了想,端祐一十四年,羌褐那邊在位的單于應是呼稚鞮,呼稚鞮共有五個兒子,其中最受寵的是小兒子烏頓。
若沒意外,面前這位差點屠了姑蘇滿城的人便是烏頓。野史裏記載,烏頓陰狠無比,為了謀取王位,不惜把自己三個哥哥引入狼窩,親眼看他們被生吞活剝,連塊骨頭也沒剩。剩下一個二哥放着沒殺,卻是将他囚禁起來,每三天給一頓飯吃,一碗水喝。
這麽個六親不認的人,見她壞了他的好事,本該殺了她才是。怎麽聽他口風,倒像是要放她一馬的樣子。
她仔細琢磨一會兒,問他:“不知你那位朋友是誰?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烏頓拿眼角瞟她:“同你有關系嗎?等到了羌褐,你自會知道。”冷哼一聲,帶着手下離開屋子,仍讓人把門鎖好。
孫靈陌喃喃自語:“鬼才要跟你去羌褐。”
她搬了把凳子在桌前坐下,挑了糕點來吃。這個羌褐小王倒挺周到,好吃好喝招待着她,一點兒沒有要跟她算賬的跡象。不知他家裏那位病重的朋友到底是誰,竟對他這麽重要,一個人抵得過十萬兩銀子的深仇大恨。若是個女的,肯定是一笑能紅顏禍水的傾城佳人。若是個男的,那也是個一笑能紅顏禍水的傾城佳人。倒看不出,烏頓一個糙漢子還挺癡情,為了佳人,連十萬兩白銀都不跟她計較了。
等到半夜,她推開窗,看見外面值班的兩個守衛,對他們道:“兩位大哥,都值了一夜班了,困壞了吧?”
那倆人瞥她一眼,并不理她。突聽孫靈陌咋呼一句:“哎呦媽呀!”
她把手伸出窗外,把其中一名男子的耳朵揪起來,指着背面一顆黑痣,問他:“這是什麽時候起的啊?”
那個子稍高的男子啪得一聲拍開她的手,說道:“跟你有關系嗎?別跟本大爺動手動腳的,敢不老實信不信我宰了你!”
孫靈陌語重心長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好心當成驢肝肺。你就等着病發身亡吧,我是不想管了。”
見她轉身要走,高個男子把她拉回來,問道:“什麽病發身亡,我這身體好着呢,一點兒毛病沒有。”
孫靈陌冷笑一聲:“還敢說沒病。那我問你,你最近如廁的時候,是不是大便幹硬,小便短赤?”
高個男子臉紅歸臉紅,可還是驚奇道:“是啊……”
孫靈陌道:“還常常口燥咽幹,肚腹脹痛?”
高個男子更驚奇:“是……是啊!”
孫靈陌道:“大腿上開始起疥瘡了吧?”
高個男子只是道:“是是是……是啊!天爺呀,你怎麽知道的?”
旁邊個矮的男子便道:“你忘了她是幹什麽的了,中原大名鼎鼎的孫神醫,人死了都能拉回半條命來。咱五王子不就是沖着這一點兒才要把她帶回羌褐的嗎!就你這小毛病,她當然一眼就看得出來!”
“喂,這可不是小毛病啊,”孫靈陌撐着胳膊肘趴在窗臺上,開始吓唬他們:“看見耳後這顆痣了嗎,這是心火亢盛,陰陽失調,毒性在你體內越積越多,最後實在裝不下了,才沖破耳後皮膚冒了出來,痣長得越大,毒性就越深。你要是不趕緊醫治的話是會出大問題的。”
高個男子果然被唬住,忙問道:“那可怎麽辦啊,神醫,你快些替我想個辦法!”
孫靈陌道:“誰讓我碰見你了呢,咱們雖然是不同族的人,可我眼裏只有病人,沒有漢人夷人之分。來來來,把左手伸出來,我替你把把脈,好給你開個方子。”
高個男子十分感動,眼冒淚光伸出手。
孫靈陌給他開了幾幅去火潤肺的藥,又趁機跟兩人談天說地起來,從羌褐的草原說到中原的樓閣,又從中原的流水說到羌褐的月亮。一座大山侃下來,快跟他們聊成知心好友了。
趁着他們放下防備,孫靈陌貌似無意間提起烏頓重病的那個朋友,總算套出來那是羌褐的一位公主,烏頓名義上的妹妹。因呼稚鞮命中無女,他便收養了一位孤兒,從小百般疼愛,取名賽罕穆雅,意為草原上最美麗的星辰。
穆雅長大後,果然成了草原上最美麗的星辰,引無數兒郎競折腰。可穆雅願意親近的唯有五哥哥烏頓而已,兩人自小就形影不離,不是親兄妹,勝似親兄妹。誰知穆雅十三歲那年突得怪病,雙腿癱瘓,無法行走,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藥也不見起色,把烏頓急壞了。
高個男子說到這兒,對孫靈陌龇牙一笑:“要是你把穆雅公主給治好了,五王子一定賞你一座山的金子,保你下輩子都花不完。”
孫靈陌眼珠一轉,問他們:“這位穆雅公主平時都什麽症狀?”
高個男子道:“公主千金之軀,哪是我們這些奴才想看就能看的。不過是偶爾聽人說,公主睡了三天三夜還醒不過來,好不容易醒了又嘔吐不止,吃不下一點兒東西。”
孫靈陌道:“原來還真有這種病。”
高個男子忙問:“你知道公主得了什麽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