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呀,刀下留人 — 第 24 章 恭喜
恭喜
從警局回家的路上,宋母始終耷拉着臉,一言不發。
天已經黑透了,氣氛安靜壓抑。宋聞一進門就躲到了自己屋裏,他今天肚子上挨了好幾腳,加上一直沒吃東西,胃口那一片疼得厲害。
忍了半天,實在睡不着覺,起身出去煮了兩包泡面。
關火的時候他探頭往外看了眼,宋母還維持剛進門時候的姿勢,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表情并沒有變得好看。
他猶豫了下,端着泡面去了客廳,分出一半擺到宋母面前,宋母不吃、不看、也不動。
宋聞便沒再管了,他迅速吃完了自己那份,把碗筷收了,正準備再躲回房間,一個杯子筆直沖着他砸了過來。
随後是宋母陰陽怪氣的冷笑,“吃飽了就睡,你真是心寬。”
宋聞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麽,又覺得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于是繼續保持沉默。
他剛往房間裏挪了一下,宋母幾個大步沖過來,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拽得低下頭,照着他的頭臉又扇又打,“真有出息!你他媽真有出息!我怎麽能生出你這麽有出息的種呢!啊?!啊?!”
她尖着嗓子咆哮,下手也重,一點不比那群專門來教訓他的壯漢心軟,但力氣畢竟不如那群人大,宋聞挨了兩下就伸手去擋。
宋母打不着他,狠狠一撞,把他撞到暖氣片上,“說!”尖聲質問,“誰教你去當小三的?!啊?!家裏少你吃還是少你穿了!你研究生畢業去火鍋店端盤子我和你爸都沒說過你什麽!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啊?!”
宋聞也在思考為什麽,他發現這件事好像就是很自然而然發生的。從ST離職之後,憑借之前當主播的經驗和一點成績,他成功入職了另外一家食品公司。
那家公司老板也是個女的,年紀比蔣倩大,已經生過孩子,但仍然溫柔漂亮,宋聞試着跟她親近,她也沒有拒絕,他靠近多少,她就回應多少,他壯着膽子完全越界,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好處,可惜後來被發現,搞得聲名狼藉、顏面盡失。
“你別激動,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宋聞輕飄飄地說,他盡量維持這種輕飄飄的狀态,與宋母愈發震怒的目光抗衡。
“說來說去不就男女關系那點事嗎,要真有什麽了不得的後果,這種事就不會那麽普遍了。而且被人嘴兩句挨一頓打又不是天塌了,大家忘性都很大的,就算記得也無所謂,只要我自己不在乎,管那些傻逼瞎叨咕什麽呢。”
“再說了。”他抿起嘴,臉上浮現出鄙夷又不甘的神色,“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要不是那女的自己想出軌,我還能強迫她不成?他們有錢的大老板根本把這種事當作娛樂,也就咱們這樣的傻瓜,越窮越愛瞎講究!”
“那只是跟你亂搞的那個女的這樣,可不代表所有有錢人都是這樣!”宋母說。
宋聞響亮地嗤了聲,似乎逐漸找回了主場,越說越來勁,“媽你平時不看新聞的嗎?光那些明星網紅富二代的爛事,我都能數出一大把!”
“不說遠的,就說身邊發生的,媽,你知道我之前為什麽從ST離職嗎?”原本他對家裏的說辭是公司部門重組裁員,現在這麽問,明顯另有隐情。
“因為蔣倩讓我當她男朋友,後來我們相處得不太愉快,她報複我,所以才把我開除的!”
宋母萬萬想不到他和蔣倩之間還有這麽一段,瞠目結舌、将信将疑,“沒看出來你這麽大魅力,跟你接觸過的富婆都能看上你?”
想了想,又問:“那你為什麽和蔣倩發生的不愉快?”
這個宋聞當然不可能如實相告,不耐煩道:“雜七雜八的破事呗!蔣倩那人你應該多少也聽說過吧?脾氣大、毛病也多得要命!我是去上班掙錢的,又不是去伺候祖宗的,憑什麽一直對她伏小做低?受不了跟她大吵了一架,就徹底把她給得罪了。”
他怕這麽說還不夠讓宋母相信,同時懷着對蔣倩的憤恨,繼續口無遮攔地給蔣倩潑髒水,道:“我後面回想起來,覺得被她開除說不定還是好事一件呢。她那種人犯起病,可能什麽喪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來,不知道會怎麽對付人呢。其實我一直懷疑,徐悅寧就是被她給害死的!”
“被她害死是什麽意思?!”宋母領悟到他話中的深意,唬了一跳,慢半拍才後知後覺問道,還下意識壓低了嗓音,“我聽你徐阿姨說,她們倆就是被困在廢墟裏,沒吃沒喝,受傷太嚴重才沒搶救過來的呀!”
“對外當然要這麽說。”宋聞不以為然道,“難道她還會傻到主動承認弄死了人?反正我剛進ST不久,蔣倩就給我交代了任務,讓我盯緊徐阿姨一家,有任何動态都要及時告知給她。
還有,我每次從公司帶回來的那些福利品,她也都專門叮囑,讓我給徐阿姨多帶一份。按理說賠償金都已經協商給完了,一般人巴不得和遇害者家屬再也沒有聯系,免得再生出糾葛。
就她跟一般人不一樣,除了心裏有鬼,良心過不去,我想不出別的原因了。”
“可能是因為她和小寧一起經歷了生死。”宋母道,“而且,聽說被困的時候小寧很照顧她,還幫她擋了石頭,所以蔣倩才對她那麽感激。”
“反正也沒有攝像頭把她倆在廢墟裏的經歷錄下來,到底是徐悅寧主動幫她擋的石頭,還是她把人推出去擋的石頭,到底是她們倆在前期和諧地共享了剩餘的水和食物,還是一方趁另一方不備,下黑手搶走了物資,誰又能說得好呢?
還是那句話,好不容易死裏逃生,誰都不會蠢到自己承認犯法了吧?”
宋母無法反駁,甚至順着他的思路,越想越覺得真有可能,也越想就越背後發涼。
蔣倩那種地位的人,真要打定主意收拾一個人,哪是他們這種普通小老百姓招架得了的?
生意做那麽大,手段肯定也不會全然幹淨,就算不算徐悅寧,搞不好她身上還背着其他血債呢!
可怕,實在是太可怕了!如此想來,自家兒子離職還真是好事一樁,窮一點也無所謂,能健健康康平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意識到這點,宋母的羞憤和不滿降下去大半,今晚也不想再跟他發脾氣了,當然他那些不道德的觀念還得教育,不過以後再說吧。今天她自己也累得夠嗆,想一個人靜靜休息一會兒。
她站起身,看着宋聞問:“你現在沒有工作,就別在外面租房了,收拾收拾跟我回家住。”
宋聞考慮片刻後點頭,說:“那我改天再收拾。”
“行。”宋母轉身朝門口走,一邊換鞋,又想起來叮囑他道,“蔣倩那些事情,你跟我說說也就算了,千萬別跟別人亂嚼舌根!萬一惹禍上身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知道,我才不會亂說呢。我連我爸都沒說過,只有咱們兩個知道。”
宋母放心下來,她按動門把手,夜裏的涼風穿過逐漸擴大的門縫鑽進皮膚,她不由打了個寒顫,使勁一腳将聲控燈跺亮。
旋即,在樓道不怎麽明亮的聲控燈泡正下方,她看到了第三個人。
“小徐!這麽晚你怎麽來了!”
一是她那麽黑漆漆,什麽動靜都沒有地站在那裏很像個鬼影,二是不久前,他們才剛議論過徐悅寧的死因,有種背後說人小話被抓包的驚悚,宋母心髒狂蹦亂跳,長長呼了兩口氣才緩過來。
看到她手裏拎的飯盒,猜到她應該是擔心他們從警局回來的晚,沒有東西吃,這才專門過來送了一趟,心裏一時更是百味雜陳,不知她在這裏站了多久,把他們的話聽到了多少。
徐慧媛倒也沒讓她費心猜測,一進屋就開門見山地問:“之前你拿給我那些東西,當真都是蔣倩讓你送的?”
“不全是。”宋聞心想徐阿姨既然已經聽見他們的對話,全盤否認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就采取了模棱兩可的說辭,盡量模糊細節,使他先前那番推論顯得不夠可信,“有時候她給的東西多了,怕我用不完,就會順嘴提一句讓我送給街坊鄰裏。”
“……”
之後,徐慧媛又追問了不少問題。
諸如,“她讓你關注我們家的動态,具體是怎麽說的?她到底想知道什麽?你都告訴過她什麽?”
“她經常提起寧寧嗎?提起她的時候都說什麽?還有沒有說過或做過什麽,讓你覺得特別古怪的事情?”
宋聞和宋母并沒有提前商量,但面對徐慧媛的口徑卻是異常統一,他們反複向徐慧媛道歉,自責不該捕風捉影,僅根據一點莫須有的小事就胡亂發散,做出那麽荒唐陰暗的推斷。
說自己就是因為最近生活不順,對蔣倩不滿,才故意把她往最壞的方向抹黑。勸徐慧媛也不要瞎想,這裏面要真涉及到了刑事因素,公安肯定早就通知她了,還用得着他們在這嘴巴一張一閉地斷案?
他們說得對,也不全對。
的确沒有證據能證明蔣倩對徐悅寧下過黑手,尤其時間過去了這麽久,寧寧的遺體都早就火化了,調查也無處可調。
可要說她清清白白,她通過宋聞送來的那些東西,還有安排他盯梢自己又是怎麽回事?她的做法太古怪,持續時間又長,簡直都令人毛骨悚然了!正如宋聞所懷疑的那樣,似乎不能單純用“感激”“一起經歷了生死”這麽簡單正向的理由解釋得通。
怎麽看都更像為了防範什麽!
關于寧寧和蔣倩生前最後的那段時光,徐慧媛覺得,她很可能沒說實話,或者沒有說全,還隐藏了部分。而那些隐藏起來的,更細節的部分,正是促使她做出這一系列舉動的原因。
事實上,徐慧媛也不願往黑暗的可怕故事那方面去想,因為人都會本能地抗拒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殘忍的真相。
也因為包括她在內,宋聞和宋母都很明白,即使他們知道了全部真相,除了讓自己更加心疼心碎,大概率也報複不到蔣倩任何。
在廢墟裏搶吃的犯法嗎?如果不搶,餓死的就是自己怎麽辦?怎麽定義“搶”這個行為?她們出差所帶的吃喝用品,應該都是公費購買吧?徐悅寧本來就不是歸屬人,還能說是“搶”她的嗎?還有,那麽狹窄的地方,相互擠壓磕碰都很正常,怎麽進一步劃分責任?
哪怕判定了蔣倩的責任,她難道會在乎多賠個幾十幾百萬嗎?
睡覺吧。
或許一切本就沒那麽複雜,睡醒了心情就會變得豁達許多,也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她躺到床上,旁邊床頭櫃上扔着幾件老周不要的舊衣服,徐慧媛莫名記起,今晚去給宋聞母子送飯之前,她跟老周打了視頻電話,對方給她看了新家目前的裝修進度,還告訴她,他今天在小商品市場淘了只做工精致的貔貅擺件。
很多開門做生意的店裏都放這麽一個,無關迷信,也不一定真指望能靠它招財,只是代表了美好的寓意和寄托。
第二天徐慧媛起床後,就收拾去了蘊州一座有名的寺院。
不是休息日,寺院裏人流稀少,徐慧媛向裏面的工作人員打聽哪裏可以算卦。
“沒有!”估計是被問得太多,有經驗了,穿紅馬甲的工作人員迅速而果斷地一口否決,随後又叭叭地補充解釋道,“我們這裏可以上香許願,但是沒有算卦的。想算卦,可以去外面,院牆周圍轉一圈兒,應該有不少私人經營的‘神算子’。當然,是不是真的神,算得是不是真的準,就很難說了!”
徐慧媛便分別在供奉不同神仙的幾個殿裏都上了香。
對于“算卦”,她其實有些猶豫,畢竟這麽大的寺院內部都不設立算卦項目,外面那些“野生”的自營攤位,十個裏有九點九個估計都是江湖騙子。
不過各類宗教又都不約而同講究一個“緣”字,來都來了,徐慧媛并不吝惜這點小錢,還是打算算上一算,碰碰運氣。
她在一衆鋪黃布、挂黃旗,令人眼花缭亂的攤位中,選擇了一個相對整齊清爽,神棍氛圍沒那麽濃的。
攤主是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青年男人,見她在自己面前停下,快速打量她兩眼,問:“幫孩子算卦?”
點點頭,徐慧媛承認,“是。”
她很清楚,一般像自己這個年紀的婦女,給自己求姻緣求事業的幾乎已經絕跡,如果不是為了孩子,基本也是為了老人、丈夫、家庭,對方能一眼看出這點,起碼說明他經驗豐富,或者本身的觀察分析能力比較強。
徐慧媛對他的期待增加了幾分。
“算事還是算運?具體什麽事,或者哪方面的運?”
徐慧媛想了半晌,說:“都算吧。先看看她最近整體運勢怎麽樣,如果好就算了,如果不好,是被什麽事情給難住了,需要什麽樣的幫助?”
她故意隐去徐悅寧已經去世的信息,也是借此試試這算卦先生到底有幾斤幾兩。
就見對方捏着根毛筆,在紙上一通寫寫畫畫之後,雙手手指交叉疊放,緩聲感嘆道:“這位朋友近期的運勢……相當的強悍啊!”
“潑天的富貴朝她奔湧,驚豔的視線為她停留,無數真誠的掌聲為她響起。哦,天吶!還有她這異常豐富且高質量的桃花運!
大姐,恭喜,我從沒見過這麽強勁的運勢,您生孩子的質量可真好啊!”
“……”
徐慧媛笑着點了點頭,又輕輕嘆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