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呀,刀下留人 — 第 3 章 貼金
貼金
她沒有想到,徐慧媛竟然也在車上。
見她落下窗戶,徐慧媛連忙從另一側下車,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她的窗前。
最近天氣開始轉熱,她早已經換上了薄薄的春裝,徐慧媛卻仍裹着冬季才穿的厚外套,外套是黑色的,還有些鼓鼓囊囊,映襯着她臉色蠟黃得厲害。她把頭發全部後攏,在腦後盤成一個低髻。
以往她這個發型,總是搭配折疊精巧的護士帽和白大褂,病人們覺得她工齡久、經驗豐富,做事也細致親切,都喜歡跟她聊天打交道,但假如他們見到現在的徐慧媛,大概是無法放心把自己的親友交給她護理的,因為她才是狀态最差,看起來最需要被照顧的那個。
徐悅寧想到半個月前的葬禮上,她才剛因為體虛暈倒過一次,現在周子亮自己作死也就算了,居然還拉着徐慧媛一起幹這麽危險的事!
一股無名火蹿上心頭,徐悅寧冷沉着臉陰陽怪氣地說:“這邊建議你活膩了就去自己找根繩子默默上吊,不要跑到大馬路上發瘋,造成經濟損失和社會影響都很不好呢。”
周子亮拖着嗓子長長“呦”了一聲,“知道您這位大老板每天忙得很,懶得搭理我們這些小喽啰,不過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他緊盯着徐悅寧,語氣逐漸從吊兒郎當變得狠戾,每個字都帶着恨勁兒直往她臉上撲,“我姐姐的死,你!必須親自給個說法!”
愣了愣,徐悅寧一時沒有開口。
“小亮!”徐慧媛出聲打圓場,“蔣總,很抱歉吓到您了,我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能聯系到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關于我女兒的事,我還有些情況想找您了解清楚,上次在殡儀館,您好像也有話沒來得及跟我說,所以……我只要二十分鐘,不會耽誤您很長時間的。”
“好。”徐悅寧點頭,“前面很快就到公司了,咱們去辦公室裏慢慢談。”
“不,不用那麽麻煩,我只要問幾個問題就行。”
或許是太難得能直接把她給堵個正着,擔心進了公司反而方便她耍花架子敷衍人,徐慧媛堅持要現在就談,周子亮也一副時刻準備着幹架的樣子,沉吟兩秒,徐悅寧又說了個“好”字。
于是兩人也都坐進車裏,徐慧媛坐到她旁邊單獨的那個空位上,周子亮原本打算坐到後排,他剛往後邁了一步,嘀咕一句什麽,又自己退回來,二話不說直接蹲到了徐慧媛旁邊。
徐悅寧微不可查地眯了下眼,用鼻孔想也知道,周子亮的腦袋裏是不可能存在“失禮”這種概念的。他不去後排坐着,絕對不可能是因為不好意思,那就只能是因為……蹲在這裏,能離徐慧媛更近,也更方便他們一會兒的交流。
徐悅寧感覺心情有點微妙。
自從她在蔣倩的身體裏重生之後,這種微妙的心情就時有出現。
比如長期以來,她一直覺得周子亮是個毛病特多特沒分寸加缺心眼的傻叉,甚至三分鐘前,看見他出現在窗外的時候,她都想一拳把他那張大臉揍扁,但他冒險別車,說到底,居然是為了替自己要個說法。
像這樣胖乎乎一大團蹲在旁邊,徐悅寧也不覺得他面目可憎了,反而有點像一只忠誠可靠的大型犬,真不枉徐慧媛把他當親兒子疼了那麽多年。
“蔣總,上次在殡儀館,您原本想和我說什麽?”
“我……”思緒被打斷,徐悅寧頓時有些卡殼。她原本想說什麽?當然是想說麻麻你別難過啦,我現在完全是因禍得福啊,搖身一變從苦逼打工族變成富婆資本家啦!往後甭管房子游艇直升機還是鑽石翡翠大金鏈,要啥有啥,我們要做全蘊州最豪氣最滋潤的一對母女!
不過這件事是咱們倆的小秘密,只有咱們倆知道就行了,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現在這些話她一句也說不出口,徐悅寧毫不懷疑,一旦她在徐慧媛面前徹底暴露身份,必然會遭到百倍嚴厲的懲罰,很可能上一秒才剛跟徐慧媛相認,下一秒就直接被電成飛灰,這樣對于她們兩個來說,都是得不償失。
腦子飛快轉了幾圈,徐悅寧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說辭,只得磕絆地道:“其實、其實我就是想勸您節哀來着,發生這樣的事我也很遺憾、很痛心,但人死不能複生,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
這些日子以來,徐慧媛已經聽過太多這種模板式的安慰。她也沒什麽特別反應,只緩緩“恩”了一聲。
這個“恩”字落到徐悅寧耳朵裏,卻令她大大松了口氣。她一下子輕快了許多,原本緊繃的神經也開始變得活泛了。
“小寧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員工,工作能力強,為人也熱心,包括我在內,公司裏沒有人不喜歡她的……”徐悅寧誇獎起自己那叫一個得心應手。她小時候參加過爺爺奶奶的葬禮,印象中,那些來吊唁的人中關系稍微熟絡的,都喜歡聊聊逝者生前的事,算作是緬懷的一種方式吧。
果然,徐慧媛聽到這些也頗受觸動,不可避免同她提及了些寧寧以前在家和上學時候的事跡,有些徐悅寧還記得,有些她聽着就覺得離譜,懷疑根本是徐慧媛加工杜撰出來的。但即便她懷疑,也不可能出口反駁,只能以一個外人的身份,禮貌性地感慨應和。
關于這方面的話題并沒有持續很久,徐慧媛想方設法地攔截“蔣倩”,最想知道的,莫過于徐悅寧人生中最後那幾天是怎麽度過的,她都說了什麽話?有什麽特別記挂着的,還沒來得及完成的心願嗎?
一連串問題,成功令徐悅寧再次卡殼了。
為什麽卡殼?因為她人生中的最後幾天,着實過得一言難盡。
作為國內一家經常受到表彰的知名企業,ST集團一直設有專門的慈善基金,每年也都會定向給貧困地區捐款捐物、資助學生,今年蔣倩突然心血來潮,非要親自去一趟貧困山區,美其名曰要和孩子們拉近距離,實際就是為了作秀,各種攝影師、打光師、化妝師加起來,坐滿了一輛小巴車。
作為蔣倩的助理,徐悅寧沒有跟那些師傅們同行,而是與蔣倩一起,提前一天先進了山區。
結果她們就是這麽點背,白天進山,晚上就發生了地震。
徐悅寧和蔣倩一起被困在了廢墟裏。
被困的第一天,她們身上恰好帶着少量的零食和礦泉水,徐悅寧覺得自己身心狀态都挺不錯,秉承着打工人的職業素養,還能有心思安慰蔣倩,讓她不要那麽焦躁,保存體力等待救援。
到了第二天——她其實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第二天。手機沒電之後,周遭完全陷入黑暗,他們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本就不多的一點食物和水也消耗殆盡。
饒是徐悅寧心理再強大,也難免開始恐慌,蔣倩卻半點沒打算收斂她人上人的架子,居然還想讓徐悅寧唱歌講故事哄她睡覺。
徐悅寧:老娘真是被你這傻逼玩意兒給氣笑了嘿!
這遭搞不好命都要沒了,誰還有心情伺候你這根棒槌呢?
白眼一翻,懶得搭理。
“咣當!”
“啊!”
蔣倩見徐悅寧不聽她的,抓起一把碎石頭就朝她砸了過去。
徐悅寧簡直出離憤怒了!以往種種被蔣倩壓迫,被她當成牛馬一樣随便使喚的情形通通浮上心頭。假如她這次就要死在這裏,臨死前最後的記憶,就停留在給蔣倩當了好多年牛馬還被她丢了一把石頭?
我可去你媽的吧!
她猛然撲向蔣倩,劈頭就給了她兩個耳光!
……
……這種充斥着怨氣的心理活動和粗魯的互毆行為,實在不适合講給徐慧媛聽。想了想,她緊急編造了一個更為和諧的版本——“地震發生在半夜,當時我和小寧都已經睡了,根本來不及往外跑,幸運的是我們随身還帶了點兒水和食物,而且第一波震感發生的時候,恰好有根梁柱橫在上面,隔出了一小片空間,我們倆因此都沒受什麽嚴重的外傷,互相鼓勵安慰着度過了大概兩天。”
“可惜,後面又陸續遭遇了好幾波厲害的餘震,梁柱斷了,也沒有吃的和水了,條件變得極為艱難……”
說到這裏,她忽然福至心靈,蔣倩和徐慧媛非親非故,她如果之後想以蔣倩的身份照顧親近徐慧媛,就必須有一個完全合情合理,不會引起別人懷疑的理由。
現在締造這個理由的機會就擺在她面前了。
話鋒一轉,徐悅寧繼續賣力往自己臉上貼金,情深意切地哽咽道:“我說真的,小寧她是我的恩人,如果沒有她的陪伴和鼓勵,我根本撐不到救援隊來。她,她甚至還替我擋住了一波差點砸中我腦袋的碎石!”
徐慧媛目光怔怔地注視着她,徐悅寧也溫柔地回視。
“雖然小寧不在了,但從今往後,她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阿、阿姨,還有……這位弟弟,以後你們有什麽困難都可以盡管來找我,我也會盡心盡力幫助照顧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