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落幕

一點光驟然亮起在遠處的山巅。

背負紅霞的長者伸手觸摸這一片淡金色的明光。

光亮在他的手前方收聚，現出一副铠甲的模樣。

長者攥起衣袖輕輕擦拭鏡面上的鮮紅，顯露出一撇一捺一個大寫的“人”字。他身側靜靜懸停的銀光長劍忽然亮起微光，光亮自劍身上道道銘文逐個溢出，點亮了劍首上那最後一個從未亮起的銘文。

他放下衣袖握過劍柄，一手再細細地撫摸過整把劍。目光如細水流淌過劍首、劍柄、劍格和劍身上千錘百煉磨砺而出的紋飾圖案，最終沿着劍刃的雙鋒交彙到劍尖上。

“可惜……一代戰神軒轅大帝，臨終時不惜以畢生修為化福澤造化饋贈後世族人，揮盡殘軀氣血鑄就兩件戰神器，兩件半神戰神器！”長者手腕回轉軒轅劍，發出一陣聲如響雷般的的劍鳴！

“軒轅大帝以氣血鑄劍身，以族人之靈造劍魂，同時還賦予了半顆‘心’！如今，劍魂已足，劍身尚堅，可劍心，我給不了……”

長者左手一擡，軒轅帝铠慢慢靠近長者，胸甲上的“人”字鏡面貼在他的手心，随後整副铠甲變作絲絲流光融入鏡中，随後逐漸變小，直至完全貼合他的手掌。長者手掌一握，将小小的“人”字圓鏡收入衣裳中。

長者放開軒轅劍任其漂浮左右，雙手作揖面向東北：“啓禀陛下！南林水灣一戰現已結束，軒轅刕戰敗身死，軒轅劍與軒轅帝铠主動放棄軒轅刕重歸無主狀态，将臣暫可驅使。一切皆如陛下預料！”

“陛下，軒轅族氏已無将戰希望，為今之計唯有請容許将臣暫代之！”長袍長者稍作停頓，而後中氣十足地說道。

人族北境大殿之上，傳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軒轅，朕已兌現諾言。幸得命運垂憐，葉家不至衰微，朕尚可力挽狂瀾。”

古帝城主殿忽然掀起一陣風。

黃銅色古樸厚重的大鐘，其上凹凸浮雕的銘文圖案似有粒粒光點逐一浮現游走。大鐘渾圓的頂上，流光從雕刻的紋飾中湧現，順着紋路快速向整個鐘面流動，吞沒光點，将銘文完全點亮，最後彙聚到下端圓形的邊緣脫出一個又一個的光圈。光圈向大鐘的中心收縮、上浮，在大鐘內突然爆開！大鐘發出洪亮、幹淨的鐘聲，聲浪震起大鐘上的塵埃，描摹出道道光彩。

人境諸城，鐘塔齊鳴，聲傳百裏而不衰！

“本王親傳谕令！”比鐘聲更為渾厚的聲音從搖晃的大鐘上傳出，“十八年前葉氏族人之罪為上任軒轅帝都之主、南境分轄之主軒轅刕憑空捏造，其罪不實，至此赦免！軒轅刕為占家奪權，屠戮無窮，誅殺葉家數萬餘衆，天理不赦，罪不容誅！現奪去其軒轅姓氏，除出族譜！罪人現已伏誅！”

每一座城市都在此共鳴律鐘的傳聲下靜止，沒人敢發出聲音試圖抗衡，也沒有聲音能夠在此聲中作響。

“葉家無罪！凡因此罪波及的葉氏族人及其旁系親眷即刻無罪釋放！今追封一十八年間因此所逝去的所有葉氏族人為我人族忠烈！葉家暫留七大家族名譽之位！各地官員速尋回尚幸存的葉氏族人及其旁系親眷，并予以資助。各官員速将此谕令傳至境外，迎接族人回家！沉冤昭雪，天下清明！”

共鳴律鐘的尾音動蕩天地，經久不息。

一家餐館後廚，一張潔淨的餐盤滑落在桌面上漾起回環跳躍的聲音，幾滴微鹹的水珠跳落在盤中彙聚成團。

偏遠的小鎮橋洞底，一個面黃肌瘦的男子揭下灰蒙的面布，露出蒼白的下面頰，頭上的鬥笠被纖長的手指摘下，落在雜草地上，他站起身仰起頭搖晃着向橋面上走去。

遠海之上，一個黝黑的身影攀爬到船頭的瞭望塔上，眼裏追逐的落日，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像朝陽。

與軒轅帝都毗鄰的軒轅領中，軒轅族氏太上長老出關，旋以雷霆手段肅清長老殿，将軒轅刕之名從族譜中剔除！無人敢違抗。

軒轅帝都行律司審判廳。站在被審判席上的負傷的軒轅二長老眼中忽然失去光亮，渾身癱軟，跌坐在地上。另一邊，被追魂十人共同環圍着，攙扶着的虛弱老人臉上展露出無比幸福的表情，随後安然睡去……

行律司上下聯合軒轅帝都第一鎮守“林”，及時截停所有有關葉家謀逆之罪的判罰和追剿行動，控制抓捕軒轅刕勢力殘黨，無一黨羽能全身退走軒轅帝都！

風刮得更快更大，飛竄在林間，沒有了礙事的樹葉，風在光禿禿的枝幹間跳躍穿梭，發出尖銳的鳴叫。

“結束了嗎？”晶瑩緊張的目睹法陣內的光景。她所守護的陣眼光芒突然熄滅，吓了她一跳，連忙緊張地看向其餘兩個陣眼的光，也都已經熄滅。

葉绫羅轉過身，雙眼仍向空中不斷地搜尋，實際上她已完全感知不到南帝的存在，只有一些在空中紊亂的能量風殘餘着他的靈力在徘徊。

冷羽落手中的斷罪之劍化作兩團共融的火焰燃燒消散，他悄然無聲地走到葉绫羅跟前：“绫羅，我們贏了。”

葉绫羅渾身一激靈，舉起葉脈神劍朝向聲音的來源，雙眼狠狠盯住冷羽落。

“绫羅，沒事了，結束了！”冷羽落忙擡起雙手掌心朝向葉绫羅，沒有再繼續靠近。

葉绫羅警戒的眼神逐漸松動。

一個白色光圈出現在葉绫羅身外數米，随後莫尼若悟從白光中出現。

葉绫羅快速的轉頭掃了一眼。

晶瑩、傲天破也漸從遠處飛奔而來。

再遠處，在葉绫羅彙聚南林水灣靈力時暫時歇戰的左乾荒和右護法終于又開始了交涉。

“哈哈哈哈！軒轅刕已死，你還打算步他的後塵嗎？”

“左乾荒！你這是叛族！”

“你錯了！我效忠的自始自終都是南帝，而不是軒轅刕！早在他十八年前屠戮葉家滿門之時他已不配作南境之帝！”

“你！”右護法重重地将黑棍砸入地面，潇灑地擦去臉面上的血跡。

“老右，你是個聰明人！我們當為賢君的左膀右臂，但不應只是左膀右臂。你可想好了，你可打不過我——們！”

右護法緊緊攥着黑棍，目光游離到遠處的一小撮人上。黑棍攪動着土地發出沙響。

“左乾荒，咱倆還沒完！”右護法爆發真氣抽出黑棍淩空而去。

“好，我會等着的！”左乾荒一扇手散去塵埃，目送右護法消失向遠方，然後也将目光投向戰場中央的人。

“绫羅！我們贏了！你贏了！一切都結束了！”莫尼若悟欣喜道，“你真厲害！”莫尼若悟也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冷羽落。

“小主！”晶瑩激動地抱住葉绫羅，“小主！你沒事真的太好了！結束了，這一切都結束了。”

葉绫羅手中的劍漸漸放下，觸及土地生長出一方草場。

葉绫羅的眼睛濕潤了。

這就是結束了嗎？葉绫羅忽然感到一陣暈眩。那一夜，偶然碰到了在逃的冷羽落，她的身世被揭露，随後踏上了颠沛流離的逃亡之路。沿途她們偶遇魔法師莫尼若悟，召喚師雅晴，精靈族的晶瑩。她們跨越山谷，飛越山巅，搭乘空艇……吃過林中的野果野味，渴飲山澗流水，嘗過精靈族的菜肴，品過故土的滋味……從南到北遍歷陰晴風雨，自東向西步過城鎮村寨。

自被迫離家的那日起，父母親有力且溫暖的大手将葉绫羅推出了家，冷羽落的手拉着她離了城。一路上，葉绫羅總能感到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推動着她，牽引着她，向着故鄉的方向前行。而現在，這種力量，這種感覺從葉绫羅的身上消失了。葉绫羅感到渾身輕松，全身松快，似乎要癱軟的倒在地上。

莫尼若悟也走上前抱住葉绫羅和晶瑩。在莫尼若悟多次的眼神示意下，冷羽落也終于走來，四人抱在一起。

葉绫羅終究是沒能癱倒在地上。

殺天使一掌快意地拍在四方明亮上。四方明亮旋即縮小收入他的手心裏。殺天使一步出現在衆人前方，六只羽翼散發的光輝照在葉绫羅四人身上。

良久，四人才從團抱的姿态中解開，臉上洋溢的俱是相同的幸福。

“烈叔。”

“感謝天使王将大人！”莫尼若悟手持法杖，雙手作揖。

“感謝天使王将大人！”葉绫羅和晶瑩學着莫尼若悟說道。

殺天使點點頭，随後擡手一招：“你小子過來一下。”

話音未落，殺天使和莫尼若悟閃現在距離衆人較遠的地方。

殺天使瞟了一眼遠方，道：“你可知黑魔法師人人得而誅之！”

“回王将大人！晚輩心知肚明。”莫尼若悟保持着作揖的姿勢，聲音有些緊張地回道。

“那你知道為什麽嗎？”殺天使的聲音充滿威嚴。

“請王将大人原諒！我……晚輩不清楚。其實晚輩鬥膽學習黑魔法亦是想明白這個原因，還請王将大人寬恕！”

“哼！若非你讓本座看到了本座感興趣的東西，今日沒人保得了你！”殺天使伸出右手，光亮的四芒星劍赫然在手，劍尖直指莫尼若悟！

葉绫羅等人看到光，看到殺天使持神器指着莫尼若悟！

葉绫羅放下的心又懸到了嗓子眼！

冷羽落輕輕拍打着葉绫羅的肩：“放心，沒事的。”

莫尼若悟被殺天使的意念鎖定動彈不得，身上法力被完全凝固！

殺天使邁步上前，四方明亮觸到了莫尼若悟的眉心！

“驅！”

四方明亮迸發光亮！

莫尼若悟眼前一明，一股強大的力量瞬間席卷全身！體內的每一寸經脈都被這股力量洗過，他仿佛感覺到自己體內一些不清楚的“污物”被這光明力量洗出，體內豁然舒暢，活力湧現，似乎年輕了許多歲！

葉绫羅則是看到詭異的一幕：光芒中，莫尼若悟完全被光耀包裹，就連地上的影子也沒有留下，但忽然，莫尼若悟身上飄散起形似煙霧又色彩不明的昏暗東西，籠統的說是可以稱作十分混亂的雜質。它從莫尼若悟身上冒起，然後消散在光亮中，如此持續了好一陣子，莫尼若悟的身體才終于變得“幹淨”。

殺天使降四方明亮收入掌心，見莫尼若悟還翻着眼白，沒有理會便自顧自地說道：“世界萬物因有秩序方才誕生、呈現。萬物初始，始自混沌！整個世界乃至宇宙都自混沌中歷經不可度量的光陰才逐漸由秩序構建而出。然而秩序并非絕對穩定，整個世界仍具有一定的混亂度，只是目前秩序的構建速度超過其瓦解的速度而且目前秩序的穩态時間幾近于無限，所以我們的世界和宇宙才得以存在，發展。黑魔法，并非是指相對于光系魔法的暗黑魔法，确切的來說應稱為‘混沌術法’！因為先前所掌握此法的人無一例外皆為魔法師，且混沌術法的驅使與詠唱魔法極為相似，法術過後皆留黑跡，所以，在此法初現時便名為‘黑魔法’。”

殺天使在右手上凝聚出一個光亮的四方體，随後四方體便從它的一個角開始逐漸瓦解消弭：“黑魔法能在轉瞬間瓦解‘秩序’使之歸于混沌初始，為此，黑魔法是萬法萬物之克星！倘若黑魔法泛濫，世界的混亂度将會朝着不可控的速度爆發，那麽整個世界将被打回原點，重歸混沌虛無！所幸這個世界上的生靈要想驅使黑魔法都需要以生命作為代價，這才能讓吾等先賢在往昔的黑魔法大戰中奪得先機，守住這來之不易的世界！”

“謝天使王将大人賜教！”莫尼若悟不知何時回過神來，緩慢地說道。

“黑魔法對于生命力的消耗并非即時。本座用四方明亮的特殊能力給你驅散了黑魔法的混沌濁蝕！但是，此法只能對一個人生效一次！”

“謝天使王将大人續命之恩！”

“好了！真想謝本座就回答本座。你之前說的‘賭’就是賭軒轅刕的軒轅帝铠解體吧！怎麽做到的？這絕不是巧合！”殺天使轉過身，正面俯視莫尼若悟。

“王将大人高看我了。既然是賭，自然是有碰巧的成分。但王将大人着實慧眼如炬，此巧合之中确也包括着必然！軒轅族氏為人族皇族，軒轅真血成就了人皇軒轅。而軒轅真血的力量來源于‘人心’，若心向人，全心為人，那麽軒轅真血将能喚起強大的力量！反之，人心背離，負人族，離人心，則會被軒轅真血所背棄！軒轅劍和軒轅帝铠皆為軒轅族氏至寶，唯心懷‘人仁’方可驅使！軒轅刕早已背棄人倫，為至寶和真血所棄已是定局，一切只在時間上。”

“原來如此，難怪千年一戰軒轅如此耀眼。”殺天使若有所思地說道。

“最後一問！你是從哪學的黑魔法？！”殺天使威嚴道。

“我族魔法學院至寶。”

殺天使眼瞳驟然一定，随後嚴肅的面容流露出一絲釋然。

“本座明了。你既已知曉黑魔法始末及其本質，今後切莫再使用！你，也無必要再次使用。若有下次，本座手上的明光将終結你的性命！”

“謝王将大人點撥，晚輩銘記于心！”

殺天使沒有再回應莫尼若悟，輕輕振翅便出現在冷羽落前方上空，右手一招。

十名侍天使會意，遂展翅騰空，雙手相互抓握環繞成圈，懸停于重天之上。羽翼收下紅日的殘光撒向大地。

十位侍天使雙眼放光，潔白的羽翼浮現一層淡淡的金光，逐漸漫布全身，随後淡淡的金色光芒沖天而上，在不遠的高空凝聚成一個金色圓環！

金色圓環伸展出棱角，呈一個八角星的模樣，長短各四角又連結出兩個色光深淺不一的光圈，最中間的光圈中和光融融，不見天空，下一刻，十名侍天使的身形“嗖”地融入那片融光之中！正中光圈裏變化的光影逐漸凝固，現出與周圍天空完全不一樣的光景，投下一縷不同于此世界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