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焉的傳說 — 第 4 章 啓程
第三章啓程
“媽!我上學了!”百靈鳥般動聽的聲音回蕩在望川城的一條街道上。
整條街道的活力霎時間被喚醒,一扇扇窗戶向街道推開,人們望向遠東的朝陽又低頭看向在街道上跑跳的倩影。
“淩羅,早啊!”
“早!王叔。”女孩回過頭向探出頭來的人揮舞着手,露出燦爛的笑,鎏金般的陽光趁機爬上她的臉頰親吻着她。
“哎,年輕人就是有活力啊。嚯,我才四十居然就說出這麽自暴自棄的話,不行,不能輸給她!元氣滿滿的一天,哈!”探出頭的王叔一個轉身回到屋裏,“叮叮咣咣”的聲音很快傳了出來,小作坊開始工作了。
“要死啊!那麽早,給老娘我吵醒了!搓衣板和榴蓮選一個!”
“哎!老婆我錯啦!”
這也是小作坊裏的日常。
女孩從街東一路問候到街西,此時她也不再是一個人,已召集了五六個年紀相仿的少女嬉笑着向城中走去。
望川城是人族境內一大重城,是接連南北的樞紐城市,北接襲風平原,南臨洛川江,地勢北高南低,故而得名“望川”。襲風平原地勢平坦開闊,風雨調和,據說人可禦獸逐風。望川城以南,過了洛川江,便是南境,因人族地界廣大,固再有南帝專事南方事務。望川城分有東西兩市,兩市上下是居民區,城中則是公共區,設有學校,還有一個城裏最大的中心廣場供人歡愉。
每每清晨,朗朗書聲回蕩在城市上方,俱是希望萌芽之聲。
“好,且讀到這,通識理論課很快結課,現在來抽查你們的複習情況如何。”
講臺下一陣騷動,而後寂靜。先生無奈地笑笑,目光在學生之間游走,見靠窗近旁的一個女生,正側着頭看着樹枝上鳥兒嬉戲。先生輕咳一聲,左手持着書背到身後,轉身走向講臺。
“淩羅,你來說說我們身體裏的‘第三力’指什麽,又具有怎樣的同異點?”
“好的老師。”淩羅應着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們身體裏的‘第三力’是指真氣力、靈力和魔力。它們的相同點,即它們都是一種能量形式,寓于我們身體之中,是精神力、體力之外第三種力量,并且都可以通過修煉來提高強度和容量,而且這種能量形式都可以外放。它們的不同點,即靈力只能與生俱來,而魔力還可以通過後天特殊方法修煉而獲得;靈力的外放必須借助器物,真氣力、魔力則不需要,而魔力通過直接或間接的方式釋放也就是我們俗稱的魔法。靈力、魔力并非每個人都能擁有,而真氣力則是我們每個人都生而擁有的力量,掌握禦氣之法也不遜于靈、魔二力。”
“嗯,很好。靈力和魔力都只是少部分人才具備,而且靈力與生俱來多承于血脈,人族八千餘萬人口,僅有百分之二擁有這樣的天賦能力。”教書先生頓了頓,“那麽,我們所常說擁有靈魔二力的‘七家一族一大脈’中的七家具體分別是哪幾家?”
“東海望,東方家族;北冥雪麓,冥家族;西山盼晴,夕家族;南林水灣,葉家族;氣和門,玄通家族;兵器門,鐵家族;魔禁,法倫家族。共7大家族。”
“七家一族一大脈。一族,軒轅族氏,一大脈,劍脈,超越七大家族而自成一脈!現人王座下第一封将就是劍脈傳人,封號‘劍聖’!”铿锵的語調從老師的嘴裏迸出,手中課本拍在三尺講臺上掀起一陣風,昂首挺胸,一只腳踩在講臺的階梯上激動得身體有些發顫,“不過葉家族在十八年前,因為輔佐賊子篡政奪權欲奪南帝之位,被南帝聯合夕家族、法倫家族剿滅,七大家如今只餘六家且未再補位。好了,一定要好好複習!坐下吧,回答的都很好,不過上課還是別開小差的好。”
“是老師。”
午間,學生們吃好飯,在校園各處放風。淩羅則喜歡坐在一棵歪脖樹上吹一會兒竹簫,簫聲悠揚,婉轉動聽,如這四月的春,銜接三月陽春的豔麗,又添喜鵲枝頭的歡欣喜悅。同學老師也都喜歡淩羅的簫聲,或會提前來到那歪脖樹下遮蔭傾聽,或躺在樹下小憩上一陣。其中不乏一些愛慕者,偷偷地給淩羅送情書。淩羅總是微笑着婉拒,卻更顯撩人。淩羅吹的曲子從來不帶重樣,問她從何而學,她只笑道有感而發。這便成了學校一道靓麗的風景。
但是今天,淩羅的簫聲第一次中斷了。
師生們正陶醉在淩羅的簫聲之中,突然一聲驚雷炸響,淩羅手中的竹簫被驚落在地上。樹下的同學紛紛湧向圍欄,只見遠處濃煙滾滾,煞是壯觀。淩羅跳下樹,撿起簫,細細地撫摸和檢查簫上有無傷痕,反複檢查了好一會,終于舒了口氣,随後望向遠處的煙塵。這是忘川城許久不曾有過的異動。淩羅的心裏不知怎麽抽痛了一下。
下午的禦氣課,老師照常來到,上課前簡單交代了中午發生的事,說是來自軒轅帝都的士兵在追捕逃犯,讓大家不必驚慌。
“氣存于天地間,亦存于我們身體種。我們生于天地,終于天地。氣取之于天地,內修于身,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你們都應當記着!”
“記着了!”
“雖然我們常人可以通過修煉自己的禦氣能力能在一定程度上不弱于擁有靈魔二力的人,但我們的最終境界也只得止步于九九之階。當然,能達到九九之巅的人已是寥寥,且不談踏過九九之階晉升封将,因為那已是另一個境界,就像是信仰。信仰當有,天道酬勤,努力始終是我們立身與世最有力的依仗,所以大家明白了嗎?”
“明白了!”
“好,大家先将昨日的內容複習一遍,我來輔助輔助大家。”
同學們散去,各自找到位置,開始運氣。老師照常盯着淩羅。“淩羅,再來試試。”
“好的老師。”淩羅話說出口卻全然沒有上午回答理論知識的底氣。淩羅幾次調整呼吸雙腳分立,輕閉雙眼,深吸一氣,氣運周身……
“啧。”一旁的老師不禁出聲。淩羅心知自己壞事,便早早結束運氣。
“淩羅,你知道第三力的修煉分為幾等?”
“最低為級,十級一段,十段一階,十階一封……”
“好了好了,不用說了,不用說到階,更不必說到封級,你知道自己現在的真氣修煉到什麽程度麽?”
“大概,不到一級……”淩羅抿了抿嘴唇,低聲說。
老師沒有感到很震驚,似乎已是見怪不怪,接着心平氣和地說:“也許你并不适合練氣,畢竟每個人都不一樣體質也不一樣,沒有必要強求自己,老師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
“老師我……我也不清楚為什麽……為什麽連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都做不到……我,我是不是……”淩羅委屈地抽泣着。
老師連忙伸手摸了摸淩羅的頭,“我會向教務處申請免除你的練氣考核,你不必太擔心。正如我說,每個人都不一樣,你也許只是在這方面缺乏天分而已。”
“老師我,我每次運氣都感覺受到阻礙,氣運不通……我……”
“放心吧,把其他課修好。”
“嗯……”
同往常一樣,淩羅的禦氣課總是伴随着失落早早地結束。她自己也想不通,禦氣明明是可以輕松掌握的最簡單最基礎的能力,可為什麽只有她自己總覺運氣之時氣脈不通,如數道枷鎖緊緊锢住她身體的脈絡。當然,老師說的也在理,有極少數人天生氣脈不通,無法禦氣,這也許便是“天份”不足罷。但無疑,無法禦氣才是真正的“殘疾”。幸好,淩羅還有一個較常人更聰慧的頭腦,即便不能禦氣,在此和平盛世,做一名學者亦是前途光明。
淩羅心底也是暗暗認了命。
下午放學,淩羅沒有和夥伴們一起回家,而是先到東市采買母親前日所拜托的東西。東市雖遠些,但也常去,不過今天的人卻額外的少,跟人打聽,說是逃犯仍在流竄,淩羅也便明了。
天色将晚,人盡歸家,淩羅不敢久留,捎上東西便從東市返回,穿過中心廣場,剛到西街入口,一個身影從天而降落在淩羅身後,還沒等淩羅說出話來,一柄亮銀色浪彎匕首駭然橫在淩羅脖子上。
“你!唔……”
“呼,別說話,我不會傷你,随我走。”一只手捂住淩羅的嘴,低沉的男聲夾帶着急促的呼吸聲從淩羅身後傳來。
淩羅意識到,她被綁架了!
但兩人剛離開西街口還沒多兩步,就被一群從天而降身披輕甲的衛兵包圍。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她。”那個低沉的男聲再次響起。
恐懼使淩羅的身子更加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手裏失去力量,東西散落一地,她感受到脖子上那匕首傳來的寒意,視線開始模糊。
“小子,你真當随便拉個人做人質我們便不敢動你麽,為了你,我們還真舍得多殺一個人,這,也是上頭的意思!”說話人的語調相較于他執法者的身份猶有過之,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腰間長刀應聲出竅,反射着天空中為數不多的光亮。
淩羅潤濕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無限的恐懼爬滿她的瞳孔,眼中全是這些身着輕甲的衛兵。
“切,禽獸不如!”
淩羅忽然感覺脖子一松,身子向後倒去,跌坐在地上。躲在她身後的那人已經閃到了她前面。“當”一聲響,她看到那人的匕首和長刀碰撞在一起。那人身形高大且壯實,一身奇異的裝束,深紅黑色包邊的長袍從頭蓋到臀部,老舊的款式,邊角已經有些開線,背上似乎背着一個很大的東西。漆黑斑駁的長褲剛到腳踝,厚底的布鞋上已經磨出數個口子。
“後邊的人!把那女孩也殺掉,她聽了不該聽的東西!”
淩羅絕望地看着朝自己包圍過來的人,明晃晃的兵刃幾乎奪走她最後一點理智。淩羅瘋一般用手搜刮着地面上一切可以碰到的東西,用盡全身力氣扔向衛兵!這些本應為民衆将危險隔絕于身外的人,此刻竟完完全全诠釋了“危險”這個詞的含義!
淩羅扔的小物件根本不能阻止他們靠近。忽然,淩羅摸到一個圓柱型的棒狀物,通過朦胧的視線看到那是她的竹簫,她最後的一絲理智沒有讓竹蕭飛去“痛擊”那些衛兵,她雙手緊緊攥着竹蕭指向逐漸圍過來的衛兵并絕望地呼喊着:“你們別過來!啊!救命!別過來!”
長袍男子餘光一瞟,眉頭緊皺,連忙一個俯身後滾,借機另一只手從腰間再抽出一把短刀擋下了朝淩羅襲來的刀刃。
“真狠,對自己人都下得去手!”
“哼,只要擒了你,殺了小姑娘的兇手只會你,而我們,是英雄!”熱風在空中流竄,巧妙的避開了這些人,冷得讓人窒息。
長袍男子雙手較力,頂開交錯的刀刃,左手短刀在右手的浪灣匕首上擦出一聲銳利的刀鳴,匕首上瞬間燃起詭異的深紫色火焰。“擒我,你們還差點!”
衆衛兵見狀,包圍圈似乎放開了些,但站位卻更謹慎了。
“真是訓練有素。”長袍男子低聲道。他左手兵刃收于背,右手燃着深紫色火焰的匕首吐出火舌周身一轉形成一個大火盤向四周散去。衆衛兵合力抵擋。衛隊長右手閃過一道白光将火盤劈出一個缺口。缺口剛現,那長袍男子就出現在他身前。衛隊長收刀豎于胸前擋下突然襲來的燃燒的兵刃。飛濺的深紫色火星爎去他頭盔上幾條流蘇,刀把上不斷傳來那深紫色火焰熾熱的溫度。
“這點魔力可不夠看啊,你已是強弩之末了!”伴随一聲咆哮,衛隊長頂掉燃燒的匕首後退兩步。然而長袍男子絲毫沒有給他喘息時間,一個落地,又爆發出及其驚人的力量,雙刃并用,衛隊長竟被壓制住了!
“不錯小子,有點東西,如果你沒劫持人質,反而真可能給你跑掉了。”
長袍男子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漸漸滞緩,他用餘光看去,其餘的衛兵艱難地提着熾熱的長刀向淩羅走去。原是想用人質拖延衛兵的行動的他,反而卻成了被人質拖累的那個人。
想要抽身救人顯然是不肯能的,電光火石之間,一道深紫色流光從長袍男子手中飛出擊碎了淩羅身前白晃的長刀。與此同時,衛隊長抓住這一空檔,起長刀猛劈向長袍男子!長袍男子左臂被震得生疼,來不及調整,衛隊長的力劈再至,長袍男子也許還能招架數下,但淩羅招架不住!
見長袍男子已不能專注于眼前的戰鬥,衛隊長趁機一個上挑!左手短暫麻木終于讓長袍男子露出了空檔,衛隊長右腿卷起一陣旋風朝着長袍男子心口一踢!長袍男子下意識只右手橫檔。伴随着重擊聲和耳邊的風聲,長袍男子被踢飛到淩羅跟前,一口鮮血噴出,如乍現的噴泉一般,血花散成小小的血珠落在淩羅潔淨的衣衫上。
“啊——”血色的鮮紅沖擊着淩羅本就脆弱的神經。
倒下的長袍男子用右手艱難的支撐着上半身,左手的短刀依舊緊握着。
“能站起來嗎?至少你,跑掉吧。”低沉的男聲抛下一句話,言語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對不起。”
淩羅在模糊的世界中恍惚,白晃的刀刃在她的眼眸中閃爍。
“結束了小子,我們只需要你的屍體!”
衛隊長走近,舉起刀,刀刃上纏繞着氣旋,發出陣陣刀鳴。長袍男子右手藏進長袍中,手肘支撐着身子,左臂彙聚起全身力量,只為抗下這一擊!淩羅緊閉雙眼,下意識的将簫橫在頭頂,霎時間,淩羅忽然覺得身子一輕,但隐約記得沒有感到疼痛,難道自己還沒來得及感受活着的最後一次疼痛就離開這個世界了麽?靈魂飄擺,抛卻□□的枷鎖,沒有了束縛,所有的經脈豁然暢通,全身暖洋洋的,淩羅睜開眼,發現自己半透明的身子下清晰地顯現出只有在書上才看到的脈絡,只是這些脈絡都被染上了象征生命的青綠色。忽然,脈絡中所有的綠光都向她的右手彙聚,綻放出一片生機!
長袍男子已經做好用性命接下這一擊地準備,但他的手舉的還不夠高!在他的短刀和正劈下的長刀之間,忽然閃出一道奪目的綠光。
兩股力量的交鋒,以綠光迸發點為中心,威力向四周擴散。除了碰撞的巨響,還伴随着數人的慘叫,之後是數人落地的聲音。
“葉脈劍!你是葉家人?”這時淩羅聽到的聲音不再是低沉渾厚的男聲,而是一個帶着疑問的聲音有少許稍許清亮的男聲。
淩羅睜開眼睛,眼裏充滿了不可思議!她手上的竹簫冒着微微的綠光,而竹簫的另一邊竟延伸出一把青綠色附有葉脈般圖案的大劍,發着微微的綠光。
“葉…葉家居然還有後人?!你……你!”被震飛倒地的衛隊長略顯震驚地說道。
此時淩羅高舉着手橫着葉脈劍,呆若木雞。
“機會!”聲音又變回低沉的男聲。
長袍男子藏在長袍裏的右手掏出兩個雞蛋大的圓球,用力往自己身邊一摔。“轟”的一聲掀起一陣濃煙,右手再一招,一道深紫色流光飛進煙塵中。淩羅感到一雙有力的大手将她抱起,煙霧迷住她的雙眼,耳畔回響着風聲,她感覺到自己被人抱着并且正快速地移動,手裏的劍不知什麽時候變回了簫。
疾馳一陣後,淩羅被放了下來,揉了揉眼睛,發現這裏是西街的街尾,距離自己家很近。她回頭看了看那個神秘的男子。那男子面對她直直的站着,嘴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拭,冷冷且帶着些許震驚地說:“你沒事吧?沒想到你是葉家人。”
淩羅此時已幾近崩潰,眼角再次湧出淚水,大聲哭喊道:“你走開!我不是什麽葉家的人,我要回家!”說罷便轉身向家裏奔去。
“這是命運,與生俱來,你很幸運躲過了十八年,但因為我……”那男子冷冷地自語道,看着淩羅遠去。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來啦來啦,是淩羅嗎,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母親急促的問道。打開門,母親見淩羅雙眼通紅,急促的呼吸伴随着抽泣,衣衫不整,淡色的校服上還染着血跡。
淩羅一下就抱住母親,放聲大哭。母親關上門,連忙招呼孩的父親:“孩她爸,快過來!出事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二樓傳到一樓。看到淩羅的模樣,父親臉上一陣痙攣,安撫好一陣,淩羅才将事情的大致經過夾雜着抽泣聲斷斷續續說了出來。父母臉上的表情逐漸凝重,尤其是當淩羅說道“葉家”兩個字時,沉默許久的父親突然開口,可淩羅等來的不是父親的安慰,而是沉重的質問。
“那葉脈劍除了你和那個神秘人,還有誰看見了?”
“爸,什麽葉脈劍,我不知道啊,這……這到底是怎麽了?”
“還有誰?!”
淩羅被父親的語調吓怕了,緊緊抱着母親,只得抽泣着交代:“還……還有那些士兵,帝……帝都的士兵,衛隊長。”
父親深深地吸氣,直到胸腔高高隆起再也進不去一點氣,眉上緊繃的皺紋也随之凝固。
“去吧,去把東西拿出來。”父親對母親說道。
母親的眼裏突然多了許多東西,閃出淚光。母親将淩羅交到父親懷裏,立即轉身上了二樓。
“爸,到底怎麽了?我……是我做錯了什麽嗎?”淩羅擔心的問道。
“不,你沒有做錯什麽,錯的人并不是你。”父親輕撫女兒的頭,胸中的氣随着華語漸漸呼出,“十八年光陰,能讓你安安穩穩度過十八年,也好。”父親撫摸着淩羅的長發,用無比憐惜的眼神看着淩羅。這竟使淩羅感到恐懼。
“淩羅,你聽好了!接下來爸爸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不争的事實,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牢牢記住!”
淩羅真的怕了,父親要說什麽,要自己記住什麽,難道自己的十八年一直都生活在虛假的謊言之中,自己到底是誰?
父親深吸一口氣,沉重的字語随着氣息一個個吐出:“其實你并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你屬于曾經七大家族中的葉家,你的親生父親正是當時的葉家家主——葉王葉思歸,你的親生母親叫葉花期,你姓葉,你的全名叫葉绫羅,是葉家葉王城的千金長公主。”
葉绫羅一怔,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再次遭受到名曰“現實”的沖擊,她的視線無法彙聚,耳畔傳來蜂鳴聲,聽到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的耳語。
父親強壓着自己的情感,一字一句敘述着那被塵封十八年仍舊令它驚心動魄的往事。
“我曾是名行腳的客商,常走貨葉王城。十八年前的初夏,六月二十八日,那天是你滿月大宴。葉家盛邀南林水灣十八家族和三十九商行,以及當日所有來到葉王城像我這樣的行腳游商參與晚宴。葉家盛情我難以拒絕,于是我便主動提出要到廚房幫忙打打下手。誰知當晚,晚宴正酣,南帝突然率軍聯合兩大家族殺上葉王城!事發極其突然,前院傳來陣陣激鬥聲,霎時火光和各種光芒沖天,靈氣激蕩!我和廚房的家丁跑出,見天上一道偌大法陣墜落,我們無處可藏!正當我絕望之際,你母親,你的生母出現在我們面前,替我們擋下了致命的沖擊。待那魔法沖擊過去之後,我們所見之處幾乎夷為平地!你母親和她的侍女帶着我和一衆家丁後撤,撤到葉王府的後花園,本以為能等來葉家的援軍,可沒想到南帝的軍隊早已包圍了葉王府,此時的葉家已是孤立無援!于是你母親決心将襁褓中的你托付于我,因為我并非你們葉家人,我若能帶你走,我們尚能有一線生機。随後你母親打開一條地道讓我們逃離,也只有我帶着你走進了那條地道,而她卻和其他家丁封上了道口,永遠留在了那裏。”
葉绫羅木讷的臉上淚痕斑駁,空洞的眼中盡是難以置信,嘴巴半開着,卻說不出一句話。
“那條地道,我帶着你足足走了六個小時,地道很黑,什麽也看不見,但也許正是這黑暗遮住了你的眼,你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感覺不到,你就在我懷裏安然地睡了過去。所幸通道沒有岔口,我緩慢摸索着前進,随後我發現前方出現微弱的熒光,那是爬滿整個通道頂部的熒光藤,像是夜空中星河那般美麗,若是沒有那點微光,也許我沒法帶你走出那條漫長幽深的地道。”父親的雙眼深邃如同地道,屋內的燈光在他眼中映出光,“我走出地道後再也沒敢回頭,看到襁褓中靜靜安睡的你,從那時起,我便決定要保護好你,像一個真正的父親一樣!既是報答昔日葉家對我的恩情,也是出于你母親的囑托,更是出于我自己的情感,要将你當作我的親生女兒樣對待!”
這時母親正好從樓上下來,懷裏揣着一包東西。
“這東西我們一直準備了十八年,每天夜晚都會悄悄翻看一次,以防不測。這裏面除了衣物幹糧還有當年你母親一并放在襁褓裏的這本書和一根木棒。”父親接着道。
這是一本看上去有些年代的老書,紙張和版式并非現在的樣式,應該是傳承了幾代人,但書本保存得很好,聽紙張翻動的聲音還照顯堅韌,封面上印着啞金色的“葉脈訣”三字。另一樣,那根木棒,長約一尺,上面盤旋着數條水藍色的柳條般的花紋,木頭的顏色程深棕色,質地緊實,沒有打過蠟,卻能反着亮光。
“這是你們葉家祖傳的《葉脈訣》和這葉家的靈器,至于是什麽我不清楚。這些東西我本不希望有見天日的這麽一天,可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父親将葉绫羅緊緊抱在懷中,滾燙的熱淚跳落在葉绫羅肩上帶給她溫度。
“你的母親在你身上下了禁制,封住你的靈力脈絡,因此你沒辦法像常人一樣練氣,但也只有這樣你們葉家一脈相承的靈力才不會暴露。你母親最後跟我說,希望我将你撫養成人,哪怕就是一個和我一樣沒辦法禦氣的劣人。她不希望讓你知道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希望你能開始全新的生活,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父親輕輕拍着葉绫羅的背,就像兒時一邊哼唱着歌謠一邊哄着她入睡一樣,他的目光又落到包袱裏的東西上,“其實我也沒想明白,既然當年你母親給你下了禁制,可又為什麽将這兩樣東西留給了你,也許是讓你平安度過一生留下兩樣東西當做念想,也許是料到可能會有這麽一天能讓你做個選擇。但若沒有今天,我定是願意你永遠不知道這兩樣東西的存在。”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房裏的三人都一驚!父親連忙将女兒交到母親手裏,示意她倆上樓躲避,自己飛快地卷起袖子擦去臉上“故事”的痕跡。
“誰啊?這麽晚了。”父親用懶散疲憊的語調問道。
“我來救你女兒。”
父親一驚,語調仍然平穩:“我女兒?你是誰啊,我女兒很好啊,有什麽事?”
“能使出葉脈劍,确實很好。”這句話,外面那人聲音放得很低,但門內的父親依舊聽到了。“你女兒救了我,我不會害她,我是來報恩的。”
父親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開了門,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穿着長袍的神秘男子。
“請進吧。”
父親半掩着門,警惕地确認了附近再沒有可疑的人,很快悄悄關上了門。
“你到底什麽人?”父親的語調威嚴卻不敢洪亮,但仍能感受到屬于父親的力量。
“一個通緝犯,對那些人而言。你女兒救了我,應該說你的養女,她既然已暴露,南帝早晚會知道她是葉家的人,她留在這裏遲早會被殺。”
“我能保護好她!不需要一個通緝犯來操心!”父親再次展現了他的威嚴。
那神秘的男子目光掃了掃,看到桌面上的一袋行李。“讓她跟我走吧,我能照顧她。”
“跟一個通緝犯走,我傻到這種程度麽?”
“是,我是一個通緝犯。”說着長袍男子将長袍掀開,再扯下背上背的那件巨大東西的帆布。
父親的瞳孔猛然收縮,震驚的神色不亞于得知葉绫羅身份的暴露。
“你可以相信我。”那人冷冷道。
“只憑這個讓我相信你?”
“我有這個能力。”那人從腰間掏出一把浪彎匕首,暗光一閃,匕首吐出深紫色的火焰。
“你要是夠能力,還會讓绫羅暴露嗎?”
“……”
雙方沉默,面面相觑。父親緊緊盯着他的眼睛,他發現這神秘的男子竟有着如此清澈的眼眸,純黑透亮,眼神堅定,不帶一絲動搖,他相信他的眼睛!
父親邁步上前平視着男子,張開嘴,從喉嚨裏噴吐而出的氣撞在男子臉上:“我是商人,人脈遍及天下!但凡绫羅受到一點委屈或是傷害,我都絕對不會放過你!”
父親盯着男子全無波動的眼睛,慢慢一步步向後退去。
“绫羅沒出過遠門,請記住你說的話保護好她!男人要說到做到!”抛下這句話,父親又轉頭叫道,“孩她媽,快帶着绫羅下來。”
不一會,樓上傳來腳步聲,葉绫羅已經換了身裝束,褪去了染血的衣衫,換上一身清爽的夏裝,兩片綠葉裝飾的發圈約束着過肩的馬尾,半截袖的上衣胸前點綴着幾顆扣子,與上衣配套的短褲剛及膝蓋,一雙軟底鞋适合長途行走。葉绫羅跟在母親的後邊,攥着母親的手低着頭,慢慢走下來。
“绫羅,認識他吧?”父親先張口說話。
葉绫羅緊挨着母親,緩緩擡起頭,柔弱的目光瞬間變得驚恐。“你想幹什麽,為什麽會知道我家,你到底想幹什麽?!”葉绫羅的聲音顫抖着,但能隐隐感受到憤怒。
母親立刻将葉绫羅摟在懷裏。
“對不起。”那男子的聲音雖然不再那麽低沉,但語調依舊平淡。
“你走,離開這!我不要再見到你!爸,把他趕出去!”
“你父親已經答應讓你跟我走了。”男子将目光投向她父親。
“什……什麽?”葉绫羅用充滿恐懼的眼神望向自己的父親。
父親走到葉绫羅面前,握住她的一只手,而葉绫羅竟然有些想将手抽回。“绫羅,其實南帝對葉家清剿一直沒有結束,直至現在!當年正是為了逃避南帝的清剿,我們才不遠千裏定居在望川城,這個南帝勢力受到限制的地方。我不清楚為什麽南帝對葉家如此恨之入骨,清剿行動之徹底,連旁系血脈的人都不放過。”
“就是因為葉王……輔佐賊子篡位嗎?”葉绫羅小小聲地說。
“葉家沒有輔佐過賊子,那是個借口,不過,南帝确确實實把當時能撼動他地位的至親弟弟殺掉了,但那是在滅了葉王城之後。”那男子突然說道。
“通史上……”
“歷史都是勝者所寫,敗者只能沒于塵土。”那男子冷冷道。
“至少在這件事上,你是對的。”父親冷眼看向男子,回過頭慈祥地看着自己養育了十八年的女兒,“所以,你必須離開這,绫羅!他們遲早會找上來的,而他會保護你。”父親再次将犀利的眼神給向男子。
“爸,我不要!你和媽媽帶我走好嗎?我不想離開你們。”葉绫羅帶着哭腔的說道。
“绫羅,對不起,不是爸媽不想而是爸媽不能,如果我們走了,你的身份立刻就會暴露,南帝很快就能追查到我們!所以我和你母親必須留下給你們拖延時間,這是我們最後能給你做的事。”父親站起身牽過母親的手,兩人深情凝視,母親最先承受不住流下淚來,趕忙用指尖将淚水撣去。
“不要,爸!媽!”
“少年,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父親問道。
“冷羽落。”
“你能告訴我你們将要逃……不對,要去哪嗎?”父親再問道。
冷羽落沉默片刻,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她回家。”
聽到“回家”這個字眼,父親的眼珠忽然一顫,“南方太危險!不行!你們應該北上……”
“孩他爸。”母親突然打斷父親的話,兩眼含淚望着他,抿住嘴唇微微搖搖頭。
“我還是希望绫羅能遠離那裏……”父親看着母親輕聲說道,“帶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吧,保護好她,绫羅就拜托你了!”說罷,父親牽着葉绫羅的手,走向冷羽落。
葉绫羅掙紮着說道:“不!不要,我不要跟着他走。爸!不要趕我走……”
父親再一次将葉绫羅抱在懷中。
“绫羅,你聽着你已成年,我們總會遇到我們不能抉擇和不願意接受但又必須面對的事,當我們真正遇到這樣的事,若是不能逃避,就必須學會接受和勇敢面對。孩她媽。”父親接過母親遞給的包袱,交到葉绫羅手上,然後走到冷羽落跟前,牽起葉绫羅的另一只手,放到他手上,“绫羅就拜托你了,無論如何,都希望你能保護她!”
“會的。”
葉绫羅慌忙想把手抽出,卻被冷雨落緊緊握住,她竟從這個外表看上去冷冰冰的人手中感到一絲溫暖。葉绫羅還沒來得及繼續掙紮,冷羽落就趕忙拉着她向門口走去。
父親叫住了他們。“等等!別走大門,走這裏。”父親走進廚房,将竈臺上的鍋和器具拿開,移開上面的石板,一條通道出現在衆人眼前。“從這走,這條通道直接通向望川城外。”
葉绫羅和冷雨落都是一驚,兩人回頭看向葉绫羅的父母。
“走吧。”父親簡簡單單地說道。
葉绫羅正想不顧一切的奔向離她只有幾步的父母,卻看到父母微微的搖頭,還沒等她回過神,就被冷羽落拉着進通道融入未知的深邃。
“你恨我麽?”父親轉過頭對母親說。
“如果是說讓绫羅離開這點,我們也早就有這樣的覺悟了,只是這一天,來的還是太快。”母親的淚水終于湧了出來,沒有一點阻礙地從眼眶中湧出,投入大地的懷抱。“如果說是讓绫羅跟着那個男子走……”母親停頓一下,擡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父親,“我相信你,你不會看錯人,從始至終。”
父親一把抱過母親,緊緊相擁。“接下來,就是我們倆的戰鬥了。”
“嗯。”
從通道入□□進來的光被重新阻斷,葉绫羅的呼號只能回蕩在這甬長的隧道中。
“你放開我!放開!為什麽!你為什麽拉着我不讓我最後抱一次我爸媽?為什麽?”葉绫羅對冷雨落拳腳相加,但就像打在一個厚重的沙袋上完全沒有回應,反而還被“沙袋”不停地往前拖着走。蹬踏了好一會,葉绫羅終于失去了反抗的力氣,拳頭上僅有的力量握着父母給的包袱,随着走路的晃動輕輕打在自己的大腿上,只有哭聲和抽泣聲一直在反抗,讓幽長的隧道變得格外漫長。
“臨別的纏綿只能增加無謂的痛苦。”冷雨落淡淡地說,他接過葉绫羅手裏的包袱挂在肩上,牽着葉绫羅繼續向前走。
通道裏沒有想象的潮濕,更沒有讓兩個幾乎并肩行走的人感到狹窄,尤其是通道壁和地面的平整程度,即使身處黑暗也不用擔心傷到自己,摸着黑一樣可以走到出口。
“你父母對你真好。”
葉绫羅沒有回應,低着頭,像個提線木偶。冷羽落走在前面一言不發,他知道這個時候讓葉绫羅自己冷靜會更好。他手舉着熒光棒,暗自感嘆這工程之浩大。兩人走了約莫兩個小時,通道壁上竟然出現了熒光藤!兩人沿着熒光藤繼續前行,當然,如此規整的熒光藤不可能是自然生長,只能是人工種植,況且有了熒光藤,就說明它的主要莖葉就在上方不遠,亦是說明他們已經走出了忘川城。
“你父母真厲害。”冷羽落小聲感嘆道。
終于冷羽落推開巨石,月的清輝灑在他們身上,回過頭,高大的望川城牆已經顯得微不足道。冷雨落将通道口封閉,這裏隐約可以聽到洛川江水澎湃的聲音。
“你想去哪?”冷羽落看着綿軟無力的葉绫羅關切地問道。
葉绫羅沒有回應他,只是呆呆地站着,頭低着,右手軟弱無力的躺在冷羽落的手心。冷羽落找了一個背風的坡地,兩人就地坐下。
“家。”如吐絲般輕輕從葉绫羅嘴裏飄出。
“嗯?”
“回家。”葉绫羅再次小聲的說道。
“葉家麽?”
葉绫羅沒有反應。
冷羽落稍稍靠近,發現葉绫羅已悄然睡下。
冷雨落從長袍裏抽出一卷皮紙,拔出匕首在紙繪的“望川城”上輕輕劃掉,“就讓望川城留在你地回憶裏吧。”匕首尖在皮紙上輕輕跳動,從北至洛川江,大大小小被劃去了數個城鎮,最後冷雨落的匕首尖落在南部的一塊水灣之地,“南帝不會馬上料到我們會第一時間冒險南下,而且你的父母……”冷雨落偏過頭,看着已安睡的葉绫羅,“也唯有南下我們才有時間周轉。”
冷雨落收起紙和匕首,輕輕為葉绫羅擦去淚痕。是日夜,寬闊的洛川江上,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從江上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