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

電閘線路接通後，新二棟短暫地“滴”一聲響。

所有的樓道瞬間燈火通明。

對面的新一棟男生宿舍因喪屍病毒爆發事件來得太過于突然，完全沒有應急防範措施，大致情況也幾乎和對面的新二棟女生宿舍沒什麽區別，甚至于更加混亂不堪。

新一棟的男高音消失了，康麗莎猜想那人應該是被咬了。

她從救援人員手中掙脫出來，立馬跑向一樓尋找未能成功脫逃的夥伴，108寝室門口。

是康麗莎好友亞亞所在的宿舍。

108的寝室門瘋狂地搖動着，像是有人在用身體猛烈地敲擊木門的聲音，康麗莎可以很明顯地聽到裏面的呼救聲。這個時候康麗莎的手機鈴聲大響，在一層浴室游蕩的喪屍聽到動靜後飛快地沖過來，一把抓住康麗莎的肩膀……

“砰！”

不遠處的救援人員按動扳機，喪屍應聲倒地。

可能就差幾厘米的距離，康麗莎就死在這兒了，至少開槍的那位是這麽認為的。

“快走！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你是在開玩笑嗎，這裏馬上就要被轟炸，哪裏還有時間給你在這瞎胡鬧！”

“跟我走！”

感覺到康麗莎抵抗的力道後，劉韬不滿地看了一眼康麗莎。

“不能走，你們都聾了難道聽不見裏面的聲音嗎？有人在呼救！你們不救人？”康麗莎說話有點沖。

劉韬等人站在原地，擡頭看了一眼寝室門口的牌子，不為所動。

“愣着幹嘛，這道門為什麽從外邊鎖起來了，你們為什麽要把我的朋友鎖在裏面！”

劉韬一把抓住康麗莎的胳膊，打算強行帶走她，卻遭到了康麗莎的瘋狂抵抗。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救人！我的朋友在裏面出不來，我怎麽能走！一樓就只有她走不了，這不公平！”康麗莎腦子有點暈乎乎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些什麽。

“幹什麽！你瘋了！”

劉韬情緒激動，對康麗莎的行為異常不滿。

“她被感染了，她身上有血，我不能放她出來！你聽明白了沒有！”

“我親眼看到，她和我打視頻電話，她明明是個活人！她在呼救，她在喊救命！！她明明就是活着的！你為什麽撒謊！”

門內的亞亞一直在敲門呼救，聽起來似乎真的是一個女學生落單在了寝室，而門外的那把鐵鏈在康麗莎看來就是赤.裸.裸的諷刺。他們，這群說是來拯救他們的人，先是開走了一輛救援的車，再是将活生生的女學生用鐵鏈關在宿舍裏不得出門。

“我看你是要害死我們！”劉韬一把将鐵鏈的鑰匙扔在地上。

“說不定那學生不是感染者，只是身上沾了血而已……”一旁的救援人員試圖勸說劉韬。

焦急萬分的康麗莎撿起地上的鑰匙開鎖，推開門一看，果然是亞亞，她看起來很髒，渾身都是血，身上穿的是一件粉藍色的浴衣。康麗莎不久前才接到亞亞的視頻消息，她在浴室沒辦法回來，看樣子是沖回了自己的寝室。

還好，還好。

她還活着。

“亞亞！是我！”

亞亞以一種傾斜的姿态跌倒在康麗莎的懷裏，康麗莎努力支撐着亞亞的身體，一步一步往外走，一直護送着亞亞往外，直到亞亞被救援人員扛着移到了越野車上，和橙子她們坐在一起才放心。

“康麗莎！快回來！”

“康麗莎！”

“麗莎！快走！來不及了，馬上就要轟炸了！”

橙子手裏頭的四六級英語聽力耳機的聲音越來越模糊，但是她們都清楚的知道，那斷斷續續播出來的沙啞信號，說的是距離轟炸時間僅剩倒計時十分鐘。

康麗莎要是再不離開，就真的要被炸死在這棟樓裏了。

小七橙子蕾蕾三人急得哭出來，喊得嗓子完全嘶啞了，卻只見到康麗莎的身影出現在新二棟宿舍的門口，身影閃過一回，又消失不見。

護送學生的過程中，有學生突然變異，眼睛開始發白，身體骨骼開始變得奇怪而扭曲，但是張文浩絲毫沒有察覺身邊學生的異常，依舊護送着她們離開寝室。忽然，其中一名女學生臉朝天一昂，嘴裏發出不可言狀的怪叫，徑直沖向了張文浩。

張文浩用雙臂支撐住面前變異女學生的下巴，使其靠近不了自己，但身邊的其他救援人員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有一個人被咬了一口，随後成階梯式的增長幅度開始變異。應對一個女學生對張文浩來說或許不成問題，但是應對一群訓練有序的成年男子，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張文浩預感自己即将在這裏倒下，并接受十分鐘後的轟炸，他慢慢閉上眼睛，不再做任何無謂的掙紮。

一雙手拉住他。

“同學？你怎麽……”

不等張文浩把話說完，康麗莎就一腳踹開其中一名已經被感染的搜救員。

體力已經耗盡，感染的人數已經開始不受控制……

張文浩努力地撐起自己的眼皮，看到了右側有個房間。

“快！進宿管房間！”

兩人在最危急的關頭“哐當”一聲關上了宿管辦公室的鐵門，外邊的喪屍将手伸進鐵欄杆的縫隙，嘴裏發出怒吼，黑紅的血液順着鐵門上的欄杆流下來，門哐當哐當巨響，一副下一秒就要沖破防線沖進來的喪屍們大張血口，你只需要聚焦眼神，便能窺見血口中的漆黑……

康麗莎跌坐在宿管辦公室的地面上，這下才真正感受到了恐懼的滋味。

二樓以上至五樓的學生們，她們都得死嗎……

新二棟窗外的景象暗示了一切。

那些不堪被喪屍啃咬而感染的女學生們，被逼迫到了絕境，有人從樓上陽臺處縱身一躍，跳下來摔斷了腿……這些都被康麗莎親眼目睹。此刻的她是真的充滿了無力。

尖叫聲，刺耳的噪音，警報，汽車鳴笛的聲音，最終彙成耳鳴……眼前是漆黑的，是血紅的……

生命在病毒的面前是那樣脆弱易碎。

手機鈴聲一直在響，康麗莎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宿舍舍友們略帶嘶啞的呼喚。

“麗莎！十分鐘！不對，不到十分鐘就要轟炸了！你在哪！你快點出來……”

康麗莎眼前突然明晰，張文浩正晃動着自己的身軀，舍友們正在向她呼喚，清醒過後，是更大的迷茫和絕望。

她倒是不怕死，可她不想老張死。

這麽好的人，應該要好好活着才對。

移開張文浩的手她翻動了一陣宿管辦公室的櫃子和抽屜，迅速找出了宿管阿姨平時用來打掃衛生時的塑膠手套，遞給張文浩一副，張文浩接過手套後迅速穿戴好，并開始思考逃出的辦法。

窗戶。

宿管的玻璃窗外邊是陽臺，陽臺的玻璃後面是一層密密麻麻的細防盜網，張文浩開始在房間內尋找尖銳的物品，諸如鉗子一類的，以此來剪斷那層細密的防盜網，只要開出一個口，他們就能逃生。

老張正找的時候，康麗莎一個後旋踢踹在宿管的窗戶玻璃上，玻璃窗碎了一地。張文浩緊随其後用手中的工具鉗敲掉玻璃窗邊緣剩下的玻璃殘塊。

宿管辦公室的那道鐵門已經快要承受不住太多喪屍的圍堵擠壓，開始變形，扭曲。

鐵門外的喪屍頭不斷攢動，仿佛這裏──曾經大家避之不及的宿管辦公室成了一個大受歡迎的地方。

他們二人來到宿管辦公室的陽臺位置，第二道玻璃門也被張文浩擊碎。

玻璃擊碎的聲音吸引了對面新一棟男生宿舍的喪屍，還有車上等待着康麗莎的舍友們。

新一棟的喪屍跳躍着狂奔着席卷而來，沖向新二棟宿舍的一樓宿管陽臺，狂躁地抓着陽臺窗口位置的防盜網，很快就抓出了一個口子，感染成為喪屍的男同學們拼命往防盜網後的辦公室擠，而身後的鐵門顫顫巍巍，用不了多久就要垮掉……

前後夾擊，他們被徹底堵在了宿管辦公室，前後都是喪屍。

康麗莎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心裏開始默默計數。

距離轟炸時間還剩六十秒。

張文浩從袖臂的口袋中掏出一枚閃.光.彈，順着被喪屍們抓開鐵網的那道口子中丢遠至草坪上，喪屍們循着閃.光.彈的方向撲過去，在一起互相撕咬開來。

“快！”

一時情急，張文浩索性伸手扒開防盜網。

“快走！”

張文浩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道。

康麗莎愣了，是她從未見過的陣勢，新二棟被感染的男男女女堆疊在一起，如同一個流淌着黑紅色不明黏狀物的惡心怪物，朝着相比之下萬分狹小的鐵門口湧進來。

“老張頭！你……”康麗莎驚呆了。

張文浩扔掉手中的合金扳手，整個人撲向湧進來的喪屍群，很快被淹沒，啃咬，血液四濺……

張文浩倒地不起，嘴裏發出似咳非咳的聲音，他的腦海裏回想起康麗莎的那句老張頭，熟悉的那一幕湧上心頭，那聲音終于變幻成了小女孩脆生生的笑聲，調皮地喊他老張頭，拽他的胡子，摸着他厚實紮手的下巴，咯吱咯吱的銀鈴笑聲，像山泉水流淌，像百靈鳥鳴叫……真好，他就要來找他家寶貝丫頭了……他家丫頭要還在，應該和面前這姑娘一樣大了……

變異成喪屍的男搜救隊員突然站起身來，朝向正在往外鑽的康麗莎的方向……

張文浩的手似有千斤重，卻依舊抓住了那喪屍的腳踝。

最後十秒鐘的時間，康麗莎鑽出防盜網，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跟上前方正在駕駛中的越野搜救車，甩身跳上車的那一剎那，江南師範大學新一棟與新二棟宿舍大樓正被轟炸，一顆火球砸下來……這裏像一團被火焰包裹住的紙盒，徹底覆滅，大樓傾塌又如同多骨諾米牌傾覆的瞬間……濃重的跳躍的紅，讓校園的夜空變得像一副深沉驚悚的古老名畫，将所有在這裏失去生命力的一切全部納入油墨的一部分……

康麗莎四人在搜救車的車窗上目睹了轟炸的全部瞬間。

這是一場可怖的煙火，在轟炸的那一瞬間，有金屬碰撞聲在腦內震撼……

那一刻，她們才算第一次真正和死亡來了個熱吻。

所以，真的能逃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