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她不想活(重生) — 第 62 章
小葉城的氣候,今年格外的反常,本是四季如春的小城,不知怎的,除夕這一日,突然飄起了鵝毛大雪。
大片的雪花飄飄灑灑,蓋住青磚白瓦的屋脊,飄落在門廊下的紅燈籠上,青翠的樹枝上也換上了新裝,風一過,雪花簌簌而落,走在樹下的婢女‘哎呀’一聲驚呼,手伸到後脖頸,挨着皮膚的那點雪,已化成了冰涼的水。
站在臺階上向下望去,入目的是一片刺眼的白。
這樣一番再普通不過的雪景卻讓此生從未見過雪的小葉城百姓們,歡呼雀躍,哪怕是深閨之中的小姐,亦是歡喜的站在院中,仰起頭,讓潔白的雪花落在臉上,感受那一絲絲涼意。
瑞雪兆豐年啊!
淩越亦像個孩子似的,與幾位年輕的小将,穿着薄衫打雪仗。
到底是年輕的身體,方才還凍的哆哆嗦嗦的幾人,沒一會兒功夫,便熱出了一腦門的汗。
其中一人,呼哧帶喘的道:“淩越,王爺已有十餘日不曾出屋了,老在屋裏憋着,也容易悶出病來,今兒正好下雪,你去叫王爺,哪怕不跟咱們玩兒,出來看看熱鬧也行啊。”
自打淩越将調查出來的有關唐慕與他身世的秘密告訴他之後,趙岘便把自己關在房內,不許任何人打擾。
好在,一日三餐照常吃。
淩越擔心,暗搓搓的曾以送飯的名義敲過幾次門,均被無聲的拒絕了。
不過今兒倒是不一樣,難得所有人都這麽開心,他也就大着膽子再去一次。
他站在門口,輕聲勸說道:“王爺,小葉城的雪不比康州城的差,不若您也出來瞧瞧?”
房內一如既往的沒有回應,若不是從內緊鎖的房門昭示着主人不願被打擾,他真以為,趙岘使了空城計。
淩越又叫了幾聲,見趙岘仍舊無動于衷,默默的嘆了口氣。
這一次,他沒急着離開,撩起衣擺,索性坐在門廊下的欄杆上,他擡頭望了望緊緊關閉的雙開紅漆木門,想勸說些什麽,又怕隔牆有耳,最終,也只是無聲的陪伴。
以前,他一直以為,最可憐的那個人,當屬趙寧,被親爹算計,失身于血親身下,頂替着另一個身份而活,人生被支配着,所有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哪怕憤怒,亦是不敢說出原因。
可如今,反觀趙岘,她的那點傷害又算得了什麽呢?
生于亂世之中,輾轉兩姓,終是沒有逃脫皇家之命,陰謀、算計、生父、養父……本以為沖破了倫理道德,傾盡全力,傷身錐心,所為的,不過是想與一女子厮守終身,倒頭來,她竟是殺父仇人的女兒。
真是造化弄人。
“哎~”淩越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他起身,拂了拂頭上與身上的飄雪,沖着門內又道:“今兒除夕夜,王爺還是與大家夥兒一起熱鬧熱鬧好,您總不露面,兄弟們都擔心。”
房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的回應。
淩越深深的看了眼,籲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轉身,正打算離開,不想身後突然傳來‘吱呀’一聲,随即房門被從內打開。
“年夜飯,将唐将軍一并請到府上來。”簡短的幾個字,淩越似從中探知到了趙岘的目的。
他回身,‘嗯’了一聲,擡眼,當與趙岘的視線在空中相遇時,心頭猛的一顫,那張冷峻孤傲的面容上,雙頰深凹,略高的顴骨,此刻,更顯突兀,暗淡無神的目光裏是死寂一般的平靜,竟無半分波瀾。
若說以前的趙岘,冷漠孤傲,不茍言笑,但相處久了,還是會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他也會與淩越開玩笑,沒有明确的主仆之分,更不會把地位看的多重要。
而那種冷傲,大抵是骨子裏帶出來的,與生俱來。
可是此刻,他黑眸裏的那股冷意,完全是外放的,不加掩飾的。
他變得更加孤僻了,冷漠的讓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是心如止水?還是大徹大悟?
淩越阖了阖嘴,想要問些什麽時,趙岘已然回身,重新關上了門。
安撫使府內今年的年夜飯,并未因為趙岘的到來而有什麽變化,依舊是簡單的六個菜,每人兩壺酒,兩盒上等的點心。
唯一稱得上變化的,大抵算是別出新意的幾個節目了。
漂亮的舞姬穿着輕薄的紅色紗衣,赤足站在雪中跳着一曲散魂舞,幾個身手不錯的将士自發舞起了兩段氣勢磅礴的劍舞,江南來的姑娘,抱着琵琶,侬語小調,哼唱着一首《情歸路》。
歡喜的人,吃的開心,看得起勁,心事重重的人,卻是目光疏淡,食不甘味。
趙岘待了兩炷香的功夫,實在沒了耐心,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後,索性起身離開。
唐鳌目光始終追随着趙岘,臉上笑容淡淡的,看誰都是一個表情。
見趙岘離開,他也便尋了個名頭,緊跟了過去。
“王爺留步。”
唐鳌率先一步截住了即将回屋的趙岘,他快步走上去,笑着拱了拱手,道:“王爺,新年快樂。”
趙岘目光淡漠的掃了他一眼,未問他有何事,而是直接道:“進來說吧。”
唐鳌自是不會客氣,緊随其後進了屋。
他站定,目光巡視了一番,見趙岘房內的擺設有幾分女性化,床帳帷幔,都是淺淡的櫻花粉色,就連八仙桌上的茶盅,亦是粉嫩的釉色,不用猜也能知道,這屋子裏曾經住過誰。
他自己尋了個位置坐,原本打算試探趙岘一番,想看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想,趙岘竟率先挑起了話題。
他目光深邃的望着唐鳌,問:“唐将軍,能否給本王講講唐氏一族之事……·”
倆人在房內聊了整整兩個時辰,從夕陽西下,到月挂天邊。
雪停了,冷風一吹,寒氣逼人。
淩越不放心趙岘一人,想着每年這個時辰,他皆是在宮內,與皇上皇後等人一起享用年夜飯,哪怕宴席散了,趙寧也會拉着他叽叽歪歪的說個沒完,不過子時,定是不會回府的。
今年,身在異鄉,又得知了這樣的身世,想必一個人待着,肯定會想起以前的事。
別人倒是還好,若hi想起趙寧,該是有多難過。
淩越吸了吸被凍紅的鼻子,差人要了兩壇子美酒,打算與他來個不醉不歸。
誰知,敲了半響門,前來開門的卻是唐鳌。
他笑着道:“我與王爺有些事要商量,你若有急事,我替你轉達。”
淩越順着門縫往裏瞧了瞧,昏黃的燭燈只燃了一盞,什麽都瞧不見,他‘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麽,轉身離去。
出了正月十五,趙岘突然宣布了一個消息。
他将城內的幾名将軍一同诏到了書房內,平靜的道:“出了正月,本王打算啓程回京。”
餘德剛驚訝的問:“怎麽這麽突然?”
“不算突然,原本唐将軍歸屬,與南疆互開邊塞通市也已談妥,本王就該回京,奈何前些日子一直養傷,也想着,跟你們過個新年再走。”
“可您走了,小葉城咋辦?”
趙岘的表情依舊冷漠沒有一絲溫度,哪怕勾了勾唇角,亦看不出他的愉悅,仿佛,那只是一個動作。
“小葉城有餘将軍把手,本王放心。”
在餘德剛還在想再說什麽之際,趙岘突然開口打斷,他側頭看向唐鳌,道:“至于唐将軍,你便随本王一起回去吧。”
這話裏話外,若說別人聽不出來,倒是有情可原,畢竟知之甚少,但是淩越卻門兒清。
趙岘在已知自己身份的情況下,還要帶着唐鳌一起回去。
怕是要反了。
趙稷千算萬算,卻沒一樣算準确。他百般不願看見的事實,興許在不久遠的将來,都會一一實現。
前兒個,暗衛們将将傳來消息,道是趙寧已定在了二月初二那一日登基。趙稷退位,做起了太上皇,而且,趙寧要廣納後宮,連之前薛家小姐薛紫鳶都已被定了下來,未等入宮便被賜了封號,單名一個蝶字,品位為妃,蝶妃。
趙岘身上的傷已好了七七八八,之前打算留在小葉城,是覺得,只要趙寧在,哪裏都好,如今,她回了京,帶着他的孩子一并走了,他自是要追過去。
而且,不止是追過去……
這麽多年,這麽多債,是時候該清算了。
只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還未等出了正月,聖旨便到了小葉城,連帶着送來一個美人。
前來傳旨的公公立在院中,扯着略尖銳的嗓音,宣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翰林院典薄孟袁珂之女孟溪玥今碧玉年華,品貌端莊,秀外慧中,朕心甚悅之。今康平王趙岘已弱冠之年,适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孟溪玥待字閨中,與康平王堪稱天設地造,特将汝許配于趙岘為妃,擇吉日大婚,欽此。”
賜婚是其一,連封地都為趙岘選好了。
他不是喜歡小葉城麽,留在這裏便是,日後,沒有诏書,不得入京。
趙岘眉頭甚至都未皺一下,安靜的接過聖旨,并叩首,謝主隆恩。
把公公安置好後,趙岘一眼未看對着她施禮的孟溪玥,直接打發人帶她去了薛紫鳶曾經住過的那間院子。
那地方,在府內的最西角,算是流放了。
書房內。
唐鳌靜靜的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張素是個急性子,他坐不住,索性站起來,在地上繞了幾圈,終是意難平。
“娶妻娶的便是門第,皇上倒好,弄個了八品小官的女兒,這跟折了王爺一只臂膀有何區別?”
趙岘站在窗前,他背對着衆人,目光冷漠的望着被風微微吹拂的垂柳,沒有言語。
他心中在想,這道聖旨,到底是趙稷的主意,還是趙寧的意思?
之前,他一直不明白,趙稷為什麽要讓唯一的兩名子女互相殘殺,可知道身世之後,他更是不了解。
按照淩越所說,趙稷該是極恨他才對,為何又把趙寧送到他身下?難道說,趙寧也并非是他親生?
趙岘想了想,又覺得沒可能,兩人的眉宇簡直是一個模子刻不出來的,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證明。
“王爺,您倒是說句話呀,這封地都賜下來了,咱們還咋回京啊?”
唐鳌突然道:“我倒是有個主意。”
張素雙眼瞪的溜圓,他坐回唐鳌身邊,急急道:“別賣關子了,快說。”
唐鳌笑笑,道:“不知王爺是否記得北齊的那位公主?末将偶爾的一次機會,與這位公主身邊的一名貼身的侍衛打過交道,據說,這位公主對王爺是極其的滿意,聽聞還曾派人去北涼提過親,奈何,派出去兩批,均在路上被刺殺了……”
張素:“刺殺?好端端的,誰會去刺殺和親的使臣?”
唐鳌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須,笑着道:“你猜會是誰?”
張素想看想,反問道:“不會是皇上吧?”
唐鳌但笑不語,默了一會兒,又道:“王爺,若是我們能得到這位公主的支持,想必日後……”那一句大不敬的話,唐鳌沒有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