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還 — 第 20 章 半圓的環
第二十章 半圓的環
朝晖建築,沈未的辦公室。
沈未勉強支棱着雙眼呆坐在桌前,目光呆滞面如死灰,只剩一副驅殼一般;煩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連元盞通知他金展元項目合作恢複也沒有讓他的心情好多少。
為什麽要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沈未在心中反複地問着自己,無奈又不甘心。
怪誰呢?自己明知終究會有這麽一天,卻不想這一天來得如此迅速。
沈未覺得自己開始有些慌了,就像在深山裏迷了路的背包客,四周全是氤氲的霧籠罩着的嵽嵲的山,回頭無路又不知該如何向前,只能無助地被困在原地。
不止後悔,此刻居然連自己都覺得可笑至極。
他搖搖頭,企圖甩開充滿腦際的亂七八糟;他極度厭惡地擡手将眼前小山一般堆着的文件信手一推,臉上寫滿煩悶與嫌棄。
那堆文件應聲而倒,将一桌子的筆筒文具也撞了個東倒西歪;一張粉紅色極精致的小卡片從散開的名片盒中蹿了出來,俏皮地“探着腦袋”。
上面的小字孩子般淘氣的扯着他的思緒,一刻不閑。沈未拾起來看了許久,将卡片裝入口袋,出了門。
對他來說,這裏并不難找到,即使沒有那張卡片。
沈未将車在路邊停妥,朝一旁的小巷子走去,腳步雖穩,卻緩慢得出奇,像拖着鉛塊一般。
轉眼到了門口,沈未卻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門旁的牌子上,圓滾滾的字體可愛又調皮,像它的主人一樣:咖啡半。
剛剛路上想的那些猶豫和不安這會兒一股腦兒地全沖到了沈未眼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想到來這裏,難道又是和上幾次一樣,只為了那個荒唐又“卑鄙”的理由嗎?
“哎?沈未?怎麽是你?”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沈未一大跳;他擡眼一看,是鐘迦同沒錯。
“來來,快進來坐!”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迦同拽進了屋裏。看上去,沈未的出現的确足夠讓她喜出望外。
沈未紳士般地笑笑,彎腰在吧臺前坐了下來。
下午的陽光濃烈又溫暖,配着舒緩的輕音樂,整間咖啡館都暖融融融的。
“真沒想到,你真的來了;我真怕你找不到這裏來呢!”迦同确實十分開心,話語間洋溢着心底遮擋不住的激動與興奮,兩頰的腮紅仿佛也重了幾分,“喝什麽?我請!”
“既然是你請,那就聽你的吧!”沈未一臉浮動着的笑意。
迦同便轉過身去,熟練地操作起來。
店裏坐了對小情侶,正甜蜜地聊着天;沈未環顧四周,又開始打量起眼前的鐘迦同:白淨的小圓臉,俏皮的高馬尾,加上這粉嫩嫩的襯衣,咖啡色的圍裙,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大顆草莓牛奶味的奶糖,甜得讓人整顆心都要化掉了一般。
“喏,這個是我最拿手的!”不大一會兒工夫,迦同自信滿滿地将一杯咖啡推到沈未面前,點頭示意他嘗嘗看,汪汪的雙眼盛滿期待。
沈未端起杯,仔細端詳着:“瑪琪雅朵,嗯——奶泡打得還不錯!”他滿意地點點頭,朝迦同投來贊許的目光,“到底是女孩子,都喜歡這個!”
他腦中一閃而過餘知予的臉:他記得,餘知予最喜歡的,也是這款咖啡。
沈未的回答在迦同聽起來顯然是對咖啡有些了解的人說出的,她頓時産生了一種找到知音的感覺,對這個沈未的崇拜也多了幾分;可是對他剛剛說得後面一句并不十分贊同:“我之所以拿手不是因為喜歡喝,就是因為平日裏沖得多了,呵呵——”她雙手一攤,露出個有點無奈的表情:“我哥喜歡喝這個。”
沈未臉上的笑容在一秒鐘的時間內火速收回,他低下頭,抿着杯子中的液體,好讓嘴巴忙碌起來,為不期而至的語塞打個掩護。
迦同并沒有注意到沈未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卻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件困惑了自己好些日子的事。
“那個……你——是個好人吧?”迦同将臉低俯着湊近沈未,小心翼翼地開了口,黑亮的雙眼執拗地追着沈未有意無意閃避的目光,聲音也低到幾乎聽不見。
沈未一怔,随即卻感到一分釋然:這樣的問題,估計也只有她才能如此直白地問出口。
“你覺得呢?”沈未挑動着眉梢,反問道,“你希望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或許是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脫口而出;大概是終究不忍心對面前這樣的一個女孩子說出那些——權且當作是——謊話吧。
“我當然希望你是好人啦!”迦同并未聽出沈未話中夾雜的閃躲,她的回答不假思索,“你還救過我呢!”
這回答太過一廂情願,甚至沒有經過問題當事人定義,而她像得了欽賜的赦免權似的,舒心地咧着嘴笑着,仿佛心中的一塊巨石也頃刻間着了地般。
沈未倒無心去追究她這關于“好人壞人”的話從何而來,只覺得她的直率難能可貴,不由得又開始害怕,怕這份直率,再平白扯出些話來說不定反倒會讓自己難堪,只得附和着笑着。
“我就知道那些雜志新聞都是亂說的,”迦同仍在一旁碎碎念着:“我哥的眼光果真沒錯呢!你不知道吧,我聽匡嫂說過,他為了你們的合作,好多天沒有好好睡覺呢!”
這話一出,沈未有些坐不住了——鐘原竟果真因為餘知予而對這個合作重視至此了。
想到這,他将早就僵在兩頰的笑容索性收回:“不早了,我公司裏還有事,先回去了。”他擡手看了下手表,随口拈了個理由。
“這麽着急回去?可是你才剛來一會兒呢……”迦同不情願地忽閃着睫毛。
沈未只得又笑着從懷中取了張自己的名片給她:“等下次,有機會的話我做我最拿手的給你嘗嘗!”
迦同雙手接過,緊緊地攥在手裏:“好,一言為定啊!”
沈未轉身走出咖啡館,心裏也頓覺輕松了許多;他似乎很享受跟這個鐘迦同相處的感覺,她的活潑和任性,都讓對女孩子又有了多一分的認識。
或者換句話說,在他眼中,除了徐影,女孩子都是很可愛的。
堯市近郊,閑查空靜的公路。
暮夜沉沉,疏涼的夜風将一彎精致的月刀緩緩吹上枝頭,那抹淺黃便悄無聲息地懸在那裏,好像正在陶醉的側耳聽着路旁草叢間的蟲鳴蟻奏。
鐘原無心欣賞車窗外琅琅後退的姣麗夜色,只是頻繁地将目光朝一旁坐着的餘知予的臉上飄去,停留一秒,再收回,隔一小會兒,再重複一次。
若不是此刻他手中握着方向盤,倒巴不得将那兩道目光拴牲口似的捆在餘知予臉上,像現在這樣,真是白白累了這段頸關節。
幾個回合的眼神來去,餘知予忍不住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嗯。”鐘原嘴角一揚,點了點頭,這下倒是忍住了,沒再轉臉去看她。
莫不是剛剛的牛排,把醬汁又吃到臉上了不成?餘知予慌亂地擡手将自己不大的臉盤摸了個遍,未果,便又問道:“什麽呀?”邊說着,便将自己的身體面向鐘原轉成45°角。
鐘原本就不大的雙眼幾乎笑得彎成了月牙,語氣卻強裝着一本正經:“東西還不少嘞——你看,一個鼻子兩個眼睛,還有——”他拉長了尾音,朝餘知予臉上伸出手,食指勾成一個流暢的弧線,直切入她滑潤的下巴“這誘人的小嘴巴——”
“去!”餘知予沒好氣地支手打掉那只散發着挑逗氣味的手,“好好開你的車!”說着便在椅中重新坐穩。
這般熟悉的熱戀的感覺再次加熱了她的神經,她覺得兩頰像是堆滿了燒旺的炭盆,烤得自己的臉像是要馬上着起來一般,吓得她趕緊将臉轉向窗外,向那幕沁涼柔美的夜色,忝借幾分涼意。
若是在以前,鐘原的這般挑弄絕不至于讓她嬌羞至此,可是現在,許是多年未曾再有過的那種心動,怦怦然也只是一瞬間的感覺;好比前些天,當她再一次邁進酒吧,那種熱鬧又嘈雜的環境,不是也在一瞬間讓她回到了之前的那個餘知予嗎?
透過耳畔的幾縷發絲,鐘原隐約看得到餘知予漲紅的臉蛋;他一臉得意,竟然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就在這時,一束極刺眼的光直晃晃地沖入餘知予眼中,那束光伴随着轟鳴的發動機引擎聲從對面方向而來,由遠及近,朝着鐘原正行駛的車飛速靠近,那勢頭,甭提是轉向了,根本連減速的打算都沒有。
按照對方這個速度,即使鐘原極力剎車,兩輛車迎頭撞上也幾乎也是不可避免。
“小心!”餘知予大喊一聲,兩手也緊張地在空中胡亂地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