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命之光 — 第 12 章 火焰
火焰
巫蠱之戰告終,劉據登基前夜。
衛長公主府,史良娣終于開口。
“姐姐,您說您和冠軍景桓侯當年…是真的?”
“怎會有假。”衛長公主含笑抹了把眼淚,“要做中宮娘娘的人了,怎生還這般溫柔多情?”
“妾心疼姐姐。”
“也不知怎得,今日塵埃落定,倒是想起來年少的日子了。”
“妾願洗耳恭聽。”
“今兒我帶來的軍隊,從前是去病哥的手下。從骠侯是去病哥的心腹,他知道我們的過往,也知道我手裏有去病哥的虎符。”
“冠軍景桓侯功高,威望素著。妾能有今日,也全賴姐姐之福。皇女孫青春正好,與平陽侯金童玉女一般,妾倒想——”
“筠兒是我看着長大的,能做我的兒媳,自是我的福氣,本沒有推脫之理。娘娘也知道,我這心裏總有件憾事,當年及笄沒等到去病哥封侯,成了心結。”
“姐姐的意思,妾明白了。姐姐的宗兒與我的筠兒未必不是情投意合,妾會問問筠兒的,姐姐安心。”
“娘娘有心照拂我,我心領了。這兒女親事究竟不如二十年前了,平陽侯府兩代尚主,備極榮耀,我知足了。殿下只得娘娘一個,娘娘地位穩如泰山,真不用如此。”
“姐姐高義,妾自愧弗如。姑母當年若有姐姐這般,姐姐也不必自苦了。”
“母親那時候畢竟不同于如今,衛氏功高不可不慎,諸侯王動亂不可不防,匈奴虎視眈眈不可不戰。如今兒女情長,全托了天下太平的福分。”
“妾定會襄助殿下身側,助殿下成盛世繁華,不負母後、姐姐一番苦心。”
“父皇和母後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啊…我身後若能陪葬茂陵,與去病哥遙遙相望,或許就是此生最大的相守了。”
“姐姐鼎力,妾必全力以赴,成全姐姐與冠軍景桓侯。只是恕妾多嘴,封侯之事在父皇一念之間,為何定要拖延三月?”
“娘娘不知嗎?我與恭侯的婚事,原就是母親提議,恭侯贊成,父皇母後一手推進,最後去病哥來勸我死心的啊。”
“姐姐…妾心疼姐姐…”
“娘娘哭什麽呢?去病哥心中有家國大業,不能給我一個安定的生活,送我一場潑天的富貴,我都沒哭,娘娘更不必為我哭。”
“姐姐心中一定很苦吧…被自己的心上人這樣放棄,就算姐姐明白道理,終究會有意難平的。”
“去病哥說,此身已許家國。我想也是啊,不用和親匈奴,對我而言足夠幸福。嫁給恭侯,也是知根知底,沒人慢待我分毫,有何不知足。”
“恭侯也沒能全心待姐姐啊,平陽侯府養了那個侍女,姐姐不曾擔心嗎?”
“恭侯與我是一起長大的情分,我對他沒有男女情愛,難道還要求他愛我?我一人不能與去病哥相守就夠了,他能日日與那侍女相對,也算聊以慰藉。”
“姐姐如何這般大度…”
“那侍女才是真的大度啊…眼睜睜看着另一個女人占了自己心上人妻子的位子,還與他生兒育女,不能見光顯露人前,她才是真的不容易。
人人盛贊我與恭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心中不好受。說一千道一萬,去病哥不曾娶妻,不曾愛上別人。就算他心裏情愛不占多少位置,我始終是唯一,就夠了。”
“可還有嗣位的冠軍侯。”
“娘娘怎生還這般呢?我都同恭侯生了宗兒,還能眼看去病哥絕嗣不成。嬗兒本就同我八九分相似,又那麽親近我,你這話給他聽見,可要傷心好久。”
“莫非新任冠軍侯是姐姐和——”
“噓——天機不可洩露。都知道我是嬗兒的姑母,我把他養這麽大,惟願他平安順遂罷了。”
曹宗擦幹淨臉上的血跡,牽了妹妹曹敏的手,來找母親衛長公主複命。
“敏妹妹好!平陽侯也在呢?”聽見這道聲音,曹宗的牙齒已開始咯咯作響。
曹敏拽了拽曹宗衣袖,“哥哥又急了?其實霍嬗哥哥挺好的,年少有為,不比哥哥差。”
曹宗方要開口,霍嬗走上前來,“敏妹妹,姑母是有客人嗎?”
曹宗擋在曹敏身前,“好教冠軍侯知道,母親與東宮良娣在前院有事相商。”
霍嬗眼珠子一轉,牽過曹敏就跑。
“你們幹什麽去?”
“聽聽姑母和東宮良娣說什麽!”
留下曹宗風中淩亂。
“姐姐對曹敏那丫頭真好。”
“畢竟是那侍女和恭侯的血脈,名義上叫我一聲母親的。她對恭侯癡心一片,肯為了恭侯殉情。這留下的骨血,我自然要好生撫養。”
“這麽說來,姐姐一人撐起平陽侯府和冠軍侯府,還要養大三個孩子,當真不易。”
“去病哥和恭侯信任我,我享了這份權利富貴,總該擔起責任的。”
“妾沒有姐姐這份心胸,恐怕是做不到對別人的孩子視如己出了。”
“左右據兒與你決定了一夫一婦相守,也不必煩心這些的。”
“妾就怕如今東宮子嗣單薄,朝臣們要有話說。”
“這也是個問題。其實娘娘和殿下感情深厚,再要個孩子也是水到渠成。實在不行了還有我呢,必然會護着娘娘的。”
曹敏扒拉窗邊,“霍嬗哥哥,這麽一看,你同母親長得好像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不是母親的女兒,你才是呢。”
霍嬗揉了揉曹敏發頂,“敏妹妹,這話出去了可不興說的,會給母…姑母惹來麻煩的,記住了嗎?”
“姐姐家裏三個孩子手足情深,才真的叫妾眼饞。妾不信姐姐不曾想過,撮合曹敏和冠軍侯一起。”
“這念頭動是動過,可兄妹手足不同于男女情愛,一起長大未必不會結成怨偶。如同我和恭侯這般,其實已屬幸運。”
曹敏揪住霍嬗話中疏漏,“霍嬗哥哥這般想喚我娘一聲母親,難道想不出一個光明正大的法子嗎?”
“怎會想不出?不過我對敏妹妹的心意,可不是為了喚一聲母親的。”
“嬗兒和敏兒相處的模樣,總叫我想起和去病哥年少之時。我可以扯他的袖子叫他去病哥哥,他也一口一個妍妹妹。”
“冠軍侯如今也是稱呼敏妹妹的,看樣子還真是随了他父親。”
時光溯洄,元光三年的春日,暖風融融。衛子夫還是那個寵冠後宮的衛夫人,膝下只有兩個女兒。
“如此好的春光,子夫不如随朕游園?”劉徹手托下巴,去瞧低頭做針線的衛子夫。
衛子夫只做苦惱狀,“咱們這樣出去了,回來給您的寶貝衛長公主知道了,又要鬧妾了。”
劉徹挑眉,“哦?咱們的妍兒也想去?還學會了鬧你?這可和以前的安安靜靜不一樣,不愧是朕的女兒!”
衛子夫:陛下要不要看看你在說什麽…
扒了門框偷聽的衛長公主此時正在偷笑,活像是一只偷了腥的貓。一旁的霍去病忙去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小心些莫被發現。
劉徹和衛子夫很快相攜離去,失了趣味的衛長公主一把拉上霍去病,貓腰跟上父母。
霍去病生怕壞了他的妍妹妹的好計劃,用氣音說話,“妍妹妹,姨夫姨母去談情說愛,咱們兩個小的跟上,不是影響他們發揮了麽。不如這樣,去病哥哥給你摘荷花。”
衛長公主眨巴天真的眼睛,似是被霍去病說動,“那,去病哥哥,我要滄池裏最大的那一朵!”
霍去病蹲下身抱起衛長公主,“妍妹妹,抱緊了,走咯!”
這一年,衛長公主五歲,霍去病八歲。兩個孩提時代的人言笑晏晏,看在侍女眼中,也是一幅風景畫。
一路上,衛長公主叽叽喳喳地沖霍去病問東問西,霍去病回答地沒有一絲不耐煩。
“唔,去病哥哥,這樣多的花,你喜歡哪一朵呀?”“我喜歡…妍妹妹喜歡哪一朵?”
衛長公主撅了嘴巴,“去病哥哥,明明是我先問你,自然該你先回答了。”
霍去病笑的一臉狡黠,“那妍妹妹知不知道,不是什麽事情都要按常理出牌的?”
衛長公主沉思片刻,“我知道嘛,二姨母說過的。去病哥哥就是這樣的人,明明想當獨當一面的将軍,偏偏不願意讀兵書。”
霍去病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衛長公主的臉蛋,“妍妹妹可明白這是為何?”
衛長公主拍開霍去病作怪的手,“去病哥哥又考我!阿翁說過了,兵者詭道也,如果人人都按尋常路去走,如何能出奇制勝呢?”
霍去病點點頭,笑的歡快,“知我者,妍妹妹也!”
滄池離衛夫人的宮殿有些距離,霍去病懷抱衛長公主的手臂卻沒有絲毫顫抖。
到了滄池,霍去病張開胳膊,衛長公主一下子從霍去病身上跳下來。
荷花中最大的一朵離池邊有些距離,衛長公主看的猶豫,“去病哥哥,這麽遠,要不還是算了吧。”
霍去病卻很堅定,“不,我答應妍妹妹的事情,再艱難也要做到,何況只是浮水這點小事呢。”
不待衛長公主過多阻攔,霍去病已經除去鞋襪,一個猛子紮進水中。
半晌水面都未有動靜,衛長公主不禁猜測去病哥哥是不是出了事,焦急地呼喚侍從。
可侍從早被想要單獨和妍妹妹相處的霍去病支開,哪裏趕得來?
在衛長公主額頭快要急出汗的一瞬間,霍去病忽地躍上水面,摘取了荷花,向池邊回轉。
上岸之後,霍去病顧不得自己渾身的水,将荷花遞給衛長公主,“妍妹妹,快瞧瞧,給你插瓶用可好?”
衛長公主輕搖羅扇,思緒漸漸從回憶中抽離,“少年慕艾,少女懷春,也是一番難得的好光景。去病哥有次打趣我,說我聰慧美貌,性情似火,與他天生一對。”
“我叫霍去病,你叫劉妍,合起來,不正是燃燒的火焰?”
“姐姐如今的性情溫柔似水,一點兒不見當年的模樣了。”
“是麽?娘娘見到我的時候,我寡居在府,一同長大的親人和情人都走了,如何還能做出小兒女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