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始人1

我又一次坐在了這個餐廳裏。

上一次坐在這裏，還是去年的聖誕節，我和我的兩位組員們在一起慶祝産品開發的成功。

而現在，我是一個人。今天也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我只是想出來吃頓飯犒勞一下自己。我盯着盤子裏的披薩發呆，用叉子在上面的芝士上戳了好幾個洞，卻遲遲沒有想送進嘴裏的欲望。

再過幾天，就是産品發布會了。我們想盡量在春節假之前就完成這些，現在正是“超憶”熱度爆發的峰值，光是提前預訂發布會位置的自媒體就數不勝數，毫無疑問，此時發布我們的産品是使其推廣開的最佳時機。

不過這幾天，我對研究的貢獻越來越少了。畢竟随着産品研發接近後期，實驗內容腦科學比例越來越大，我發現自己能派上的用場不大，便知趣的退到一邊。其實，最近忙碌的倒是劉嘉的高中同學——樓君悅他們三人，來攻克最後的一點小瑕疵。我最近經常在實驗室的走廊裏遇見他們，但每次都只有薛舒和樓君悅兩個人，那個吳時自從第一次見他之後便再也沒見過。

說實話——我知道這很莫名其妙——但我竟然有了一種憤憤不平的心理。近幾天，大多數工作都是劉嘉，楊雨欣，樓君悅和薛舒他們四個合作進行。平時我們三人研究小組工作的實驗室，成了他們四人活動的地方。樓君悅甚至占用了我沖咖啡用的加熱杯。

“反正你最近也不怎麽用。”劉嘉為他開脫。

我無言以對，只能無能為力地看着自己逐漸被排斥在外。如今，我對實驗進度的了解，僅僅停留在發布會的日期。

真是的，産品發布進度加快，這明明是好事，我在這內耗什麽呢……我嘆了一口氣，叉起披薩上的蝦仁送入口中。

然而，看着對面空蕩蕩的座椅，身處熱鬧的餐廳裏，我還是感到一陣不可抑制的孤獨。

這時，餐廳門口挂着的鈴铛再一次響了起來。伴随一陣風聲，一個中年男子踏入了餐廳。

“歡迎光臨。”服務員齊聲說道。

我看着那個男人的面孔，不由地張大了嘴。有時候我不得不感慨命運的巧妙，不同的時間，但是在同一個地點，我再一次遇到了他。

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前不久剛出獄的郝政。

他依舊踏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餐廳角落走去——他似乎輕車熟路，應該是這裏的常駐客人。然而今天，角落裏那個座位坐着一家三口。郝政走到一半，發現之前一直坐的位置被占用了，只好轉身尋找其它座位。

他踱步至餐廳中心地帶，在這裏環視了一圈。然而他今晚來的點很不湊巧，所有的座位都已經坐上了人。他不死心地又徘徊了一陣，嘴裏嘟囔着什麽，最後轉身往門口走。

“呃，您好？”我趕忙叫住他。

他聽到我的聲音，轉過頭來。看到我那一瞬，他臉上出現了明顯驚訝的神情。

“我對面沒有人，這張桌子很大，您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坐在這裏吧。”

話說出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麽瘋狂的事，可能是我實在太孤獨了，想找個人聊聊天。

他先是充滿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但最後還是慢慢走到我對面，坐了下來，像那一天一樣點了一杯啤酒。

真不知道我在幹什麽……我在心裏暗自說。我看着對面的那個人将帽子圍巾摘下放到一邊，露出雜亂的頭發，以及布滿滄桑的面頰。難以想象，多年前，他是多次出現在頭條，滿面春風的商界精英。

我竟然在和曾經的百萬富翁吃飯。這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當我觀察起他的眼睛時，我發現他也在注視着我。

“我想我見過您。”郝政突然說。

“是嗎？您記性真好。”我确實記得他，在那個聖誕節的晚上，但他還能記得我，這令我有些震驚。

“不，我不是指那一次。”他搖搖頭，“我在互聯網上見過您。您現在已經小有名聲了，但您自己還沒有意識到。”

“哦，這樣啊。”我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B.H研究所……”他雙眼無神地嘟囔着，“那個雷厲風行的副所長，就是那個叫袁梓的小女孩兒？”

“對，就是她。”我回答，但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用“小女孩兒”來稱呼袁梓副所長。雖然不知道她的具體年齡，但她看上去完全不能用“小女孩兒”這類的稱呼形容。

“她竟然當上副所長了……不過也難怪，她是所長的女兒吧？”

“女兒？不不不，她是所長的妹妹。”他的話讓我小吃了一驚。

“所長的妹妹？等等，那這意味着……”他眼裏閃過一絲震驚，愣在那裏，不過随即眼神又恢複了平靜，“哦……這樣啊，倒也不奇怪。”

“等一下，我沒搞懂。”這下輪到我困惑了，“袁梓副所長不是一直是所長的妹妹嗎？為什麽會有是所長的女兒這種說法。”

“您是剛入職不久的員工吧？”

“幾個月前剛入職的。”

“那您不知道也正常。”

“不知道什麽？”我追問。

郝政聳了聳肩，“很久之前，B.H研究所的所長不是現在的這個所長。”

我點了點頭，“這也不奇怪，說實話，現在的所長看上去很年輕，應該不是B.H研究所的創始人。”

聽到“創始人”這個詞，我注意到郝政的面頰抽搐了一下，接着他沖我笑了，“呵呵，不，某種意義上來說，沒有她，就沒有B.H研究所。”

“為什麽？等等，您剛剛問我副所長是不是所長的女兒，難道說……”

“正如您所想，”郝政還是面帶微笑，這笑容竟然讓我感到瘆人，“所長和袁梓副所長，她們都是B.H初代創始人的女兒。”

我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瞳孔裏倒映着餐廳裏的燈光，如同漆黑的山洞裏燃起的篝火，讓人感覺深不見底。我瞬間注意到一個細節：他知道所長是女的。這意味着他見過所長，甚至和所長有交情，而且關于B.H研究所，他掌握着我沒有的信息。

我不由地從桌子上探出身去，湊近郝政，問：“您對B.H研究所有多少了解？”

“呵，您誤會了。此時此刻我對B.H研究所的了解大概還沒有您多——您別忘了我剛從什麽地方出來。”

“但您肯定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對吧？”我試探性地問，“比如，初代的創始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環視了一圈，“我的啤酒怎麽還沒好？今天也太慢了。”

見我還盯着他，等待着回答，他又咧嘴一笑，向後一仰，舒舒服服地擺好姿勢，然後才問：“在這幾個月裏，您對袁梓和她姐姐——她們姐妹倆，有什麽看法？”

我地頭沉思起來，開始回憶有關她們的片段。

關于袁梓，初次見面我只覺得她是個不愛說話的人，以及一個嚴厲無情的上司。當時季禮面對她時的緊張歷歷在目。她總是面無表情，眼神裏都是木然的冷漠，有時又能看到一絲殘忍的瘋狂。

“袁梓副所長……她總是，不茍言笑，沉着冷靜。”我發現自己竟然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嗯，不奇怪，她一直是這樣的。”郝政說，“那所長呢？您對她怎麽看。”

“說實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了。”

“但她應該給你留下了不小的印象吧？”

“那倒确實。”我沉思着，“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

“算了算了。”郝政擺擺手，“為難您了。”

“那您總該告訴我一些吧。”

“告訴您什麽？”

“您對B.H研究所的了解，比如它的創立過程。”

他突然陷入緘默，無言地盯着我，目光深邃而堅硬，像利刃一樣能把人刺穿。我即使見識不廣經驗也不多，但也能意識到這家夥在打量我——他大概在思考該怎麽跟我說，或者對我透露多少。

“先生，您的啤酒。”

我們之間的沉默由從一旁到來的服務員率先打破，郝政朝他點了點頭，抓起酒瓶往嘴裏灌了幾口，嘴邊的胡須還粘上了星星點點的白沫子。

郝政弓着腰，手裏緊握着酒瓶的手柄，兩眼直勾勾地看着玻璃後金黃色的液體，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着剔透的光芒。

“那一年，我還是個在城市裏掙紮的小員工。”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對我開口時，他的聲音突然幽幽地傳來。我擡頭看向他，但他并沒有看我，而是透過燈光看向遠方，神情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