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還 — 第 8 章 “路人甲”
第八章 “路人甲”
“喂?——”鐘原的語氣中透着疲憊,既像剛從戰場上铩羽而歸的将士,又像還沒睡醒便被叫醒的學生。
“那個,你趕快來把你這個寶貝妹妹帶走!”許菱的語氣中透着一股跳躍的“無助”,“我一會兒還有任務,可真沒法送她回去……”
鐘原聽得一頭霧水:“迦同?她又怎麽了?”事實上,他在就習慣了迦同的易闖禍體制,對她的不在常理也早就見怪不怪了。
“呃……說來話長,你先過來再說吧……”許菱稍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快着點,哈!”
“在哪裏?”鐘原索性不再追問原委,起身去拿外套。
“在我這裏!哦,對了,在一樓!”許菱仍不忘繼續催促着:“你千萬快點,我快撐不住了……”後面這一句明顯壓低了語調,很顯然,迦同就在身邊。
許菱在迦同心中的地位跟鐘原幾乎是一樣的,并且,論起對她的态度,許菱反倒比鐘原更加寵她些。
他了解許菱,平時總愛誇大其詞一點,哪怕一點點小事,只要經了他的口,都有分分鐘變成爆炸性新聞的可能,再加上自己那個極其不讓人省心的妹妹。
剛剛拉開辦公室的門,鐘原就見辛呈正要敲門進來;他扭頭對一旁的馮域交代了下:“我出去一下。”說完又轉臉看向辛呈:“找我?”
馮域點頭應着,辛呈也“嗯”了一聲,便沒再說下去,只是頗為尴尬地咧了下嘴角,娖娖地立在那裏。
顯然,她此次來的目的還是與工作無關。
鐘原心領神會:“走吧,邊走邊說。”說完便朝電梯口走去。
辛呈來不及問去哪裏,眼見鐘原已經走出去老遠,只得快步追了上去。鐘原倒是在心裏打了個小算盤的:許菱對辛呈一往情深,他既是自己的兄弟,鐘原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讓二人見面的機會。
“鐘原,昨天的事……我……”辛呈坐在車上,支支吾吾地半天才開了口,“昨天我不是故意要發脾氣的……”她的目光飄忽着,不知該最終将它落向何處才好,平日裏的傲嬌總會在鐘原面前缺個席,當然這次也不例外。
鐘原側過臉,嘴角擠出一絲淺淺的笑意:“沒事,我不會放在心上。”這話從他口中說出,平靜中透着默然,像忘了加糖的蛋糕。
“那就好,我還以為……”辛呈為着昨天對他發了脾氣,懊悔自忤了一整個晚上,現下只一心求得原諒,哪裏還有心思細細咀嚼鐘原的語氣,壓根沒有聽出他話語間的淡漠和蒼白,“那我們……”
“可是我說的那些,希望你能放在心上!”鐘原略顯平靜地打斷她,目光驟然間冷厲地躍入辛呈眼中,既像在強調,又像在重申。
辛呈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目光直楞楞地瞪着鐘原,心中已經波濤洶湧奈何竟說不出一個字;她一時無法猜透鐘原心中所想,尤其關于自己和他之間的關系。
這裏是堯市的公安局的接警大廳。
每個早晨似乎都是一個樣,忙碌的電話鈴聲,攪動着同樣忙碌的人群。
“哎鐘原,這裏!”見鐘原進來,許菱急忙喊道;待到他猛地看到鐘原身後,辛呈也跟了進來,臉上瞬間樂開了花;他極正式地整了下衣領,像是要見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一般,臉上堆着笑,語氣也柔了下來:“呈呈,你怎麽也來了?”
辛呈只是禮貌地笑笑,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到底怎麽了?”鐘原掃視一圈,偌大的廳裏人來人往,一時間倒是沒看到迦同的影子;他毫不客氣地扯過一旁正向着辛呈獻媚的許菱,“你催得火急火燎的,迦同人呢?”
“喏——”許菱擡手指向一旁,“那裏嘛不是!”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鐘原總算看見了角落裏的迦同:她将雙手疊着放在桌上,下巴戳在手背上,小手指還極不安分地撥弄着手機上挂着的毛絨玩偶,一臉的無辜與郁悶。
鐘原走上前去,食指關節敲了下桌面,力度不大,聲音卻幹脆利落。
迦同擡起頭,見是鐘原,激動得一下子跳了起來:“哥,你終于來了!你不知道,菱哥不放我走,非說要等你來才行……”
她一臉委屈地雙手抱住鐘原的手臂,不住地搖晃着;邊說着邊瞅着許菱這邊,那眼神,看上去好像找到了鐘原為自己撐腰,終于能讨伐許菱了一般。
此時的許菱,正抓緊時機跟辛呈說着話,聽到迦同的控訴,立馬快步走了過來:“小丫頭,你可得把話說清楚了哇,來,跟你哥交代全了,我為什麽不放你走!”
鐘原心中對自己的這個妹妹早就舉手投降了:她任性,刁蠻,身上幾乎羅列總了所有這個年紀女孩子的壞脾氣;好在她本性不壞,頂多算是瘋了點,野了點,被慣壞了點。
見她撅着嘴不說話,許菱伸手指了指放在桌下的滑板,看着鐘原,問道:“鐘原,你說!”
鐘原無奈地嘆了口氣,大概猜到了她這次闖的禍;他用指尖戳着她的額頭:“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讓你換個交通工具,就是不聽!”他一邊數落着迦同,又轉臉問許菱:“她這又怎麽了?”
“她呀——”許菱慢條斯理地講述着,想是因為辛呈在場,倒是沒了剛剛在電話裏的咋呼勁,言語都斯文多了,“‘飛’過一輛車的時候被打開的車門撞了……”
“這又不能全怪我,明明是他,開車門之前都不知道先看清楚的;本小姐今天要開的是坦克,看他還嚣張不!”迦同急忙開口争辯,手舞足蹈的,生怕錯過一個畫面而導致被人委屈了半點。
辛呈本來一臉嚴肅,聽到迦同的話也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許菱見狀,也跟着笑出了聲。
“傷到哪裏沒有?”鐘原抻着迦同的胳膊問道。
“得了吧,你看她的樣子,像是傷到哪裏了嗎?”許菱朝一旁努努嘴,示意鐘原朝另一個方向看,“這不,傷到路人甲了……”
循着許菱目光的方向,鐘原這才注意到一直安靜地坐在迦同身邊不遠處的那個人,他端坐在桌前,安靜得宛如一尊白玉的雕像一般:白色的T恤,卡其色的褲子,淺色的運動鞋;五官立體又和諧的生在臉上,端正俊美;頭發也打理得規規矩矩,使整個人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左手間搭了件外套,右邊袖口挽起到肘部,露出的半截精致修長的手臂上,磨破了的皮膚上滲出絲絲血跡。
“許警官,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想先回去了。”沒等鐘原開口,那男子便站起身,順手整理了一下搭在左臂上的外套,禮貌而紳士地朝許菱問道。
那聲音也是十分好聽,渾厚中又透着濃濃的書生氣。
“呃……那個……”許菱吞吞吐吐地不知該如何回答——自己原沒有留他的意思,剛才也全是迦同不讓人家走的。
見許菱這般反應,那男人便謙和有禮地輕輕點了下頭,随即冷着臉轉身,大步朝門口走去。
“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迦同見他要走,小跑着緊追了上去,伸手便拉住了他的胳膊。
那人一驚,猛地站住了腳步。
“咝——”誰知迦同的手剛好碰到了他手臂上的傷口,他倒吸一口氣,眉頭不由地蹙成了一團,清秀的臉上浮起一絲痛苦的表情。
“啊?!對不起對不起,”迦同慌忙地松開了手,又低頭仔細打量着那片血跡,“要不要去下醫院?你看你這傷……”
她忽閃的大眼睛中裝滿內疚,畢竟這傷,人家可是因為“救”自己才受的:就在剛剛,自己被打開的車門撞翻,瞬間失去了平衡,眼看要摔倒的時候,這個人騎士一般地出現了,居然板板正正地墊在了自己與柏油路面之間;若不是他,剛剛那下,自己鐵定摔慘了。
“不礙事的!”那人秒換“陽光臉”,微笑着回應道,那笑容就像陽光下吸足了水的海綿寶寶,晶瑩剔透的,幹淨而美好。
聽他這麽一說,迦同的笑臉也在一瞬間“多雲轉晴”,她眨巴着眼睛:“那至少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救命恩人……”
此時站在一旁的鐘原,猛然間聽到“救命恩人”這四個字,驚訝和意外全寫在了臉上:迦同的公主脾氣,平日裏聽她說句謝謝都難,怎的今天,連這樣的詞語都用上了!
他不由地又轉臉看向這個陌生人。
“沈未。”那人回答道。
簡單而幹脆的兩個字。
說完,他将目光轉向鐘原的方向,剛好與鐘原的目光相交;随後,轉身便要離開。
那束目光讓鐘原的心猛地一顫:那雙眼睛深邃有力,看起來似乎又極有深意;如這般深沉又堅毅的目光,倒是不應該單純地來自于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迦同眼疾手快,塞了一張自己的“小名片”到他手中,然後一直目送他走出門口才回過頭來。
“哥,咱們走吧……”她又看了一眼一旁安靜的辛呈,才想起自己剛剛居然忘了跟她打招呼,立馬笑着說:“呈呈姐,你也來啦!”
鐘原仍在想着剛剛的那個人:沈未。他在心中重複着這個從未聽過的名字,試圖找個可能性來解釋剛剛那束怪異的目光。
不知為何,那人給他一種很淩厲的感覺,很硬氣,很強勢。
“菱哥,我先走了哦!”迦同蹦蹦噠噠地朝不遠處的許菱擠了下眼睛。她伸手挎過辛呈的臂彎,看上去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此時的許菱,剛巧被兩個警員叫到了一旁,正埋頭讨論着什麽;聽到迦同叫他,擡頭朝迦同揮了揮手,又擡手在耳邊朝鐘原比劃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鐘原會意地點點頭,一行人轉身離開。
迦同倒是有意促成辛呈成為自己的嫂子,在她看來,辛呈與自己的哥哥青梅竹馬,再加上鐘家和辛家的關系,二人在一起,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美事了。
她的想法還真是與辛呈不謀而合,只是迦同并不知道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只覺得言談間似乎生分了不少,便推說自己喜歡坐後排,理由是那裏寬敞。
辛呈則仍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還是不時地将目光朝鐘原這邊飄過來,神情有些複雜;大概是礙于迦同在車上,辛呈始終沒有再說一個字。
“哥,我們去吃飯吧?”迦同從後座向前探了個腦袋出來問道:“我餓了……”
“的确,吵架是比較消耗體力的!”鐘原微笑着“揶揄”道,說着斜着眼瞥了她一眼,笑意盈盈,滿臉寵溺。
一旁辛呈的嘴角也浮起一絲笑意——鐘原極少出現的幽默,總會讓她感到由衷的滿足和欣喜。
“呈呈姐,連你也笑我!”迦同撇撇嘴,一臉的不情願又忿忿不平,“我在馬路上滑滑板是不對,可是那個人開車門之前不先觀察一下,多危險啊;你們是沒看到他當時的态度,氣死我了,本小姐哪裏受過這樣的窩囊?我是實在被氣到不能忍,就報警了!”
“是你報的警啊?”辛呈被她的講述勾起了興致,一臉驚訝地扭過頭問道。
鐘原卻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只是微笑着聽着迦同口沫橫飛地講述着自己的“光輝事跡”,那場景被她描述得簡直足以媲美好萊塢大片了;當然,其中還包括那段透着偶像劇氣息的“英雄救美”。
這時,鐘原的耳機中傳來手機鈴聲,三人便都斂了笑聲。
他心想一定是許菱,這麽快就忙完了,還真是心裏念着辛呈,恨不得剛剛一起跟出來吧!
“忙完了?”鐘原看都沒看手機便接了起來。
“鐘原?”耳機中傳出個女人的聲音。是個确定陌生的聲音,冷冽又低沉,就像荷塘淤泥中埋了若幹年的石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