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的間隙，陳貝貝最終沒忍住好奇，側過頭望着雙手正在水池裏搗鼓的趙美善，“阿姨，我能看見鬼的事情，您沒有跟王叔說過？”

然而，她剛問出口，趙美善陡然轉過身一把關上了廚房大門。

“噓，小聲點，可不能讓他知道這事，”趙美善食指豎在嘴邊，把聲音壓的格外小聲，然而廚房裏的兩人分明能聽到外面客廳裏，王叔正對着電視呵呵笑，“貝貝你是不知道，你王叔是個唯物主義者，你從國外來的，肯定知道那是什麽吧？我也是搞了半天才明白，平時在他面前，稍微牽涉點神鬼的東西一句都不敢提的。”

“唯物主義者？”陳貝貝臉上閃過詫異的神色，這個詞彙雖然在生活中很少見，也極少被人提起，但她仍略有耳聞，高中的時候曾在曼哈頓的鄉下住過一段時間，認識了一個女孩叫瑪莉蓮娜，她媽媽就是趙美善口中的唯物主義者，不相信這個世界有任何超自然力量的存在，自然也就不信鬼神，盡管在美國，大多數人都是信仰基督教的，就算沒有鬼神之說，也存在耶稣，但她媽媽卻偏偏不信，因此也成為了當時那個小鎮裏為數不多的“異類”。

“嗯，你不用太緊張，他就是一根筋，說白了就是軸，鬼知道他是從哪學來的這種神謅謅的理論。”趙美善的抱怨和不滿随即便消失，畢竟現在的重點是陳貝貝，因此笑容瞬間又挂上臉頰，“算了甭提他了，貝貝啊，我聽葉峰說你還有兩個月就26了對嗎？”

趙美善這突轉的話鋒，讓陳貝貝暗暗開始揣摩，突然問到自己年紀幹嘛？她想問什麽？

“嗯對啊，阿姨。”

“挺好，你看啊，你比葉峰小兩歲，兩個人年紀也正好合适，他是警察，你是老師，一切都看起來那麽和諧，在我看來啊，你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趙美善越說越興奮，嘴角都是開心的弧度。

“阿姨，您這麽說，我這、也怪不好意思的。”其實，趙美善表面上這麽說，實際上是想從自己口中探測到，在她陳貝貝心底對于葉峰的真情實感，說白了，無非就是一個母親在為自己兒子把關，他喜歡的這個女人，是想要和他認真處對象呢，或只是玩玩而已。

陳貝貝由衷地發出一絲冷笑，當然，臉上的表情仍是滿滿羞澀，不露破綻。

“這有啥不好意思的，男女交往，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雖說你親生父母不在了…”聲音驟然停止，趙美善小心地瞅了眼陳貝貝的側臉，方才意識到自己不該提這一茬，見她并沒有任何表情上的變化，才放心地繼續說道，“養育你成人的父母，又在美國，聽說還是地道的美國人，思想教育生活環境都不同，你從小生活在國外，雖然本質上是中國人，但其實也算是半個美國人了，你能跟葉峰在一起，可見你還是個懷舊的人，”趙美善雙眼垂在洗碗池裏，慢悠悠地說道，“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裏，該去哪裏，該找什麽樣的人生活，貝貝，不管你信不信，阿姨是真心羨慕你啊，只可惜，我早就已經青春不在了…”

陳貝貝微笑着沒接話，循着趙美善這一番看似在與她對話，實則又像是在跟自己說話的聲音望去，只見她低着頭，眼中流露出來的光，微弱了些。

“阿姨？”陳貝貝溫柔地問道。

“嗯？”趙美善擡起頭，她的眼眸中竟出乎意料的，不知是不是陳貝貝的錯覺，裏面竟然有星點的水光。

“您，還沒忘記葉峰的爸爸對嗎？”

陳貝貝的話如同一記響亮的驚雷，瞬間将趙美善震的暈乎乎的，她苦笑着搖搖頭，并沒有立馬接過她的問話，她從洗碗池裏拿出濕漉漉的手，在腰側的圍裙上擦拭，然後從陳貝貝面前拿過幾個擦幹的盤子，墊着腳掀開了兩人頭頂上的碗櫃。

“能有啥忘不忘的了的，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就算是天大的恨，再深的愛，早就随着時間過去慢慢蒸發了，”趙美善關上碗櫃，頗為正經地看向陳貝貝，“貝貝，你還年輕，很多東西也只是見過，但并沒有切身體會過，你記住阿姨跟你說的話，趁着年輕，趁着你對身邊的人和事還充滿了熱情和憧憬，那就不要擔心明天或者未來可能會發生什麽不可估計的事，大膽地往前沖，用盡全身力氣也要朝自己的目标前進，就算失敗，那也是在自己努力奮鬥之後的事，但那也不代表就一定會讓人喪失信念，沒了生活的動力，最重要的是，那個在追求目标的過程中，你是否真的努力過，這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

趙美善一大口氣說了這麽多話，聽的陳貝貝一愣一愣的，她支吾地不知該如何回答。

趙美善幡然一笑，擺擺手，“嗨，估計是這會酒精上頭，人就變得感性了，貝貝，阿姨剛才說了那麽多，其實無非就是想告訴你，只要你有夢想，你有目标，你就不要害怕明天，也不要擔心結果會怎樣，加油往前沖就行了，反正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就行，就比如愛情，”趙美善忽然蕩開一抹冷笑，然而，這個笑容卻與陳貝貝無關，看起來就像她在對自己持以嘲諷，“別等到徹底失去了，才知道要後悔。”

兩人間的氣氛在趙美善接連說出這麽幾段長長的話後變得有些尴尬，陳貝貝試圖緩解這個奇怪的氛圍。

“阿姨，您說的這些我都懂，我也會牢牢記住的，不過您也別那麽傷感啦，誰都有過去不是？無論如何，您看您現在身邊還有王叔不是嗎！我看您把他壓制的，連重話都不敢說一句呢！”

“哈哈哈哈哈瞧你這話說的！”趙美善被陳貝貝逗得直樂，從傷感轉為喜悅，一臉得意的神色。

“不過阿姨，我能不能問您一個、額，比較隐私的問題？”

“嗯？什麽問題？”趙美善接着将雙手伸進洗碗池裏搗鼓，然而裏面飄着泡沫的水已經有些涼了，她擰開水龍頭開關調試起熱水來。

“這麽多年，除了葉峰爸爸之外，您就一直一個人單着嗎？直到王叔出現？”陳貝貝問出這話的時候，眼神緊緊地盯着趙美善的側臉，語氣聽起來很輕松，像是随口一問，但她的臉色卻尤其鄭重。

“對啊，阿姨這輩子也就這兩個男人了，不可能再有第三個啦～”對于陳貝貝的提問，趙美善噗嗤一笑，全然沒有多想任何。

“Duang!!!”

一個清脆的聲音陡然在身旁響起，趙美善猛地側過頭，只見她和陳貝貝腳下全是陶瓷碎片，陳貝貝一臉慌張地趕忙彎下腰撿拾。

“阿姨不好意思，我剛剛手滑沒拿穩…”

“沒事沒事，你快別用手撿，當心一會割到了！”趙美善忙不疊地走向廚房角落，去拿掃把。

“沒事，不礙事的，割到了也不疼。”

陳貝貝蹲在地上，臉朝着地面，與白色的地板磚相比，此時的她，臉黑的比窗外的天還要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