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個小神醫 — 第 92 章 釋然
黎玥宮裏, 陳錦婉百無聊賴倚坐在椅裏,看着窗外一片天光雪色。
門扇一動,有人于瞬息之間走進屋, 身法十分輕盈, 并未惹來外面任何人的注意。
那人把門關上,回過身, 朝着陳錦婉徑直走過去。
陳錦婉看到他面容,吓得大驚失色,趕緊起身将窗戶一扇扇關了, 壓低聲音道:“你來幹什麽!你想害死我嗎!”
秦洛往椅子裏随便一坐, 懶懶倚靠上去, 一只腳擡起,踩在椅沿,說道:“你怕什麽, 你以為你還跟以前一樣,是獨得雨露的容妃娘娘,皇上每天都看眼珠子一樣看着你嗎?如今被當眼珠子看着的, 不是那位小大夫嗎?”
陳錦婉被他這句話刺到,粉面含怒, 甩袖扭頭不去看他,說道:“我跟你說過吧, 你我不再有任何瓜葛,你又來找我做什麽?”
秦洛輕搖折扇,說道:“我也早就跟你說過,帝王薄情,你偏偏不信。”
陳錦婉冷笑一聲:“帝王薄情?你恐怕說錯對象了吧。宮裏那些姐妹倒是很樂意聽你說帝王薄情這四個字!”
秦洛道:“在我面前你又何必。這宮裏誰人不知,往日寵冠六宮的容妃娘娘惹惱了聖上, 竟連黎玥宮的門都出不去了。從睥睨六宮到一朝失勢,這其中滋味,可沒人比你更清楚。”
陳錦婉細長的指甲陡然掐入掌心,一雙鳳目狠厲地看向秦洛:“你來這兒就是看本宮笑話的嗎?”
秦洛見她眼中痛色,語氣不自覺柔和下來,說道:“錦婉,我說過,無論你什麽時候後悔了,我都願意來帶你走。”
陳錦婉定定看他半晌,知道他對自己餘情未了。她勾唇一笑,再擡起頭時,已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說道:“這深宮裏,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我确實早就累了。”
話音剛落,外頭倒是突然吵嚷起來。司禮監來了人,要帶走這裏小廚房的廚子,織雲正在跟那人據理力争,大聲道:“娘娘一向挑剔,廚子要是走了,不就更吃不下東西了嗎!”
司禮監的奴才向來只看皇上眼色行事,如今容妃失寵,他們自然不把黎玥宮放在眼裏,扯尖了嗓子道:“皇上以前常來娘娘這用膳,奴才們自然得派最好的廚子過來伺候。可現在皇上再也不來了,廚子我自然要帶走。你們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連皇上的廚子都敢攔!”
三兩句話把織雲噎得啞口無言,眼睜睜看着他們把廚子帶走了。其中一個奴才還跑進廂房,把桌上那盤新做的點心端走。
織雲氣得額上青筋都爆了出來,沖他們怒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你們別得意,我們主子只是一時跟皇上有了嫌隙,不出幾日定是要和好的!到時第一個教訓的,就是你!”
等外頭漸漸平靜,陳錦婉似是極累地在椅子裏坐了,說道:“現在我已成了落水狗,人人都能打一下了。”
秦洛聽她話裏有轉圜餘地,說道:“當初是我把你送去了疊煙閣,你如今境況,我要負一半責任。如果你願意,我會找機會把你帶出宮。”
陳錦婉擡起頭,淚光瑩然地看着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
她愣愣看了他一會兒,仿佛下定決心般吐出一個字:“好。”
自她進宮以來,秦洛就一直在等她的這句話。可是現在真的聽到了,他卻發現自己并沒有預想中的開心,甚至油然而生一股壓力。可為了自己的承諾,他還是道:“你想何時動身?”
陳錦婉對他溫柔一笑,眼中閃過一縷厲芒,說道:“可是臨走之前,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只要你辦成了,我定會跟你走!”
秦洛默了默,說道:“什麽事?”
“君子一言九鼎,說出口的話就一定要做到。如果你做不到,出爾反爾,到時要怎麽辦?”
“錦婉,我秦洛何曾哄過你?”
聽着他的話,容色無雙的女子勾唇笑了,說道:“這可是你說的。”她冷了聲音,面上現出狠色:“我要你殺了孫靈陌!”
她語聲裏有咬牙切齒的恨意,仿佛與孫靈陌有不共戴天之仇。
秦洛定定看着她,突然覺得自己不認識她了。那個笑意輕淺,目光單純的女子,原來早已随着時間的洪流一去不複返了。
陳錦婉見他不說話,語帶譏諷道:“怎麽,剛才還信誓旦旦的樣子,現在就要反悔了?”
秦洛冷聲一笑,很多事情在這一刻釋然了,方才盤桓在他心上的壓力也蕩然無存。這些年對陳錦婉的癡迷,執着,全部被她那句話消耗殆盡。
他終于能确信,他年少時就滋長起來的感情,是真的不複存在了。
他合了折扇,擡頭看她,說道:“你可知趙辰軒為何對你越漸疏離?”
陳錦婉看着他須臾之間冷淡下的眼眸,心裏突然着急起來,說道:“你在說什麽!”
“因為你草木皆兵,心似蛇蠍。”
秦洛丢下這句話,從椅裏起身,趁着院裏無人,如來時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了。
光陰荏苒,一晃眼快要到年底了。近幾日冷得厲害,呵氣成霜,冰凍三尺。屋子裏還好些,燒着暖暖的爐子。因為皇上對孫靈陌格外珍視,杜衡每次去司禮監拿炭火,并不曾被人為難。那群奴才因着孫靈陌的緣故對他十分客氣,總是拿最好的給他,從不扯皮推诿。
只是孫靈陌如今的身份仍是宮中太醫,卻又早與皇上不清不楚。皇上若是得了空閑,總要過來倚晴館找她消遣。有時候整天待在淵和殿裏批折子,突然想起她,就讓人把她請過去。
這樣不尴不尬地待在宮裏,明面上別人都不敢說什麽,可背地裏卻有許多閑話,說皇上瞧不起她的身份,不肯封她位分,只把她看成一個暖床的工具。雖然這個工具得寵的勢頭,已經早就超過了當日的容妃娘娘。
想當初容妃是如何如何得寵,可是現在,不還是跟那些被看膩味了的娘娘一樣,終日落魄地鎖在院子裏,凄清孤冷地數着日子過。果真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這後宮裏的女子,哪一個不是這樣。只不知道孫靈陌又會得寵多久呢。
趁着自己還能便宜行事,孫靈陌讓杜衡多拿了些木炭,給冷宮裏的唐攸寧送去。一入冬日,冷宮名副其實成了冷宮,一走進去牙齒就忍不住打顫。
唐攸寧底子本來就弱,近來更是頻頻生病。孫靈陌幫她把過脈象,開出幾服藥來。
她正在爐子上煎藥,突聽唐攸寧開口道:“我想是不中用了,只是放不下家裏的哥哥嫂嫂。哥哥忠厚老實,從來都是別人說什麽他便聽什麽。人善被人欺,這些年哥哥受了多少悶罪,我都知道。可我偏偏是個沒出息的,沒在宮裏争些榮寵,好為我哥哥幫襯一二。”
聽她咳得厲害,孫靈陌道:“你快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唐攸寧靠在牆上,虛弱地看她一眼,說道:“孫大夫,我在遷菊亭旁的大樹底下埋了五百兩銀子,那是我入宮以來攢的所有體己錢了。若我哪天出了事,你一定替我把銀子挖出來,交給城南我唐府裏的哥哥。”
孫靈陌見她越說越傷心,便在屋裏點了安神香,勸解道:“你不會出事的,等你以後出了冷宮,自己去把銀子挖出來,交給宮外的哥哥。”
唐攸寧笑了笑,眼前就好像真的出現了自己離開冷宮時的樣子。
等她慢慢睡着了,孫靈陌走出門。佟念荷正在院子裏清掃積雪,她穿着一件纖塵不染的白色衣裙,長發随意散着,連根簪子也不用。
孫靈陌正要從她面前走過去,突聽她淡淡問了一句:“今個兒是什麽日子了?”
孫靈陌止住腳步,回身道:“冬月十四。”
“冬月十四。”佟念荷重複了一遍,低下頭,繼續清掃院裏的積雪,清麗的臉上至始至終沒有一絲表情。
唐攸寧喝了幾天藥,病症總算完全好了,人也有了些精神。她托梁嬷嬷找了些針線,繡些帕子拿出宮去賣,換些銀錢。
一日晚上,正坐在燈下繡昙花,還差幾筆便要完工。房門突然被人推開,把她唬了一跳。
待看清來人時,她更是吓得魂飛魄散,站起來跌跌撞撞朝後退了幾步,故作瘋癫狀在牆角縮下身,大聲喊道:“鬼!來人啊!有鬼!快來人啊……”
織雲冷笑一聲,朝她緩緩走近,在她面前蹲下,說道:“別裝了,你以為容妃不知道你不過是在裝瘋賣傻嗎?”
唐攸寧扭過頭去不敢看她,嘴裏一直重複:“不要殺我!我是好人!求求你放過我吧!”
“只要你乖乖聽話,主子自然會放過你。”織雲從袖中拿出塊手帕交到她手裏,說道:“你不是跟孫靈陌那個賤人走得挺近嗎,她下次再來看你,你就把這塊熏香放入炭火之中,之後自然會有男子過來伺候她。”
唐攸寧立即把東西扔得老遠,畏畏縮縮蹲在牆角,做出一副神志不清的樣子。織雲并不着急,從袖中拿出一個香囊,不緊不慢道:“做得可真是精致呢,怪不得你哥哥天天帶在身上。”
唐攸寧看到她拿着的确實是自己做給哥哥的香囊,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
她眼睜睜看着織雲走到爐火旁,手一松,香囊落入火中,頃刻燒為灰燼。
“你若是敢不聽娘娘的話,你那位老實巴交的哥哥可就活不到明年了。一個是給你看過幾次病的外人,一個是不辭辛苦把你拉扯大的親哥哥,孰輕孰重,你好好掂量掂量!”
織雲淩厲地看她一眼,轉身準備離開。走到門邊時卻又停下來,回身道:“有些事,你最好爛在肚子裏。敢說一個字,娘娘會讓你連瘋子也當不成!”
說完推門走了出去。
一股凍得人骨頭都發僵的冷風倏地吹進來,刮得房門吱吱作響。
唐攸寧縮在牆角,墨綠色的熏香滾在她前方不遠處,從帕子裏露出圓潤的一角。她腦中越發清晰地想起來,自己當年就是被這種淡若無味的熏香所害,差點失了名節。
一室冷風中,她擦了把滿臉冰冷的眼淚,雙膝跪在地上,朝那塊熏香緩緩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