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臣的九公主 — 第 9 章 試探
無數情緒湧上宣帝心頭,幾乎将他淹沒,他無力地揮手結束了這場問話。
他甚至都沒有問問溫蕊何時中的毒,又為什麽會中毒這樣至關重要的問題就在心裏認定了她的清白。
踏出金龍殿的瞬間,溫蕊将臉上的淚珠抹了個幹淨,看着緩緩落下的太陽,發自肺腑地笑了一聲。
她賭贏了。賭贏宣帝其實根本沒能解開她母妃死的心結,只是把過錯都推在她們母女身上以求安心。
沒有什麽會比帝王的愧疚更能助她一臂之力。
“殿下出來的倒快,臣還以為這一次還得去冷宮門前等着殿下。”孟恪湊上前來替她引路,“看來臣之前的一番話很是管用。”
溫蕊抿着唇,難得的和孟恪打着商量:“把我宮裏的宮人都放出來吧,他們不知情的。”
孟恪玩味一笑,低聲道:“那殿下是承認從始至終都沒人害您,而是您自己服毒嫁禍了?”
孟恪沒想過她就那樣坦然地點頭承認,反而愣了一會兒。
她是要比他想的,更不按套路出牌。
“殿下就不怕我說出去麽?無論是告訴陛下還是旁的人,您都會吃不了兜着走。”
溫蕊眨了眨眼道:“掌印不會。”
“殿下怎知臣不會?臣唯利是圖得緊,說不準哪一日就将殿下賣了。”孟恪雖然嘴上這樣不饒人,但心情卻是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
溫蕊鄭重其事道:“我不是好人,掌印自然也不是。兩個壞人之間,總有那麽點惺惺相惜的意思。是以,我覺得掌印并不會出賣我。”
其實她根本拿不準孟恪的心思,她不知道孟恪是否真的會借機行動,所以她要先取信于他去聽一句肯定的話。
“那麽輪到我來問了。”溫蕊對上孟恪饒有興趣的瑞鳳眼,“掌印和我又是否有着同一個目标?”
兩人沉默到溫蕊都快放棄答案時,孟恪竟然真的回應了這個充滿危險的問題。
“如果是說對李家。”孟恪并不猶疑,“是。”
“其實,你可以選擇不回答。”溫蕊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我不能告訴你我為什麽要問,但我向掌印保證,消息絕不會從我嘴中洩露半分。”
孟恪淡淡一笑,視線轉向她腕上的瑪瑙手钏:“這手钏是昨日殿下在攤子上看上的那個麽?”
溫蕊嘲諷地笑起來,把手钏摘下來把玩:“是啊,宮中的東西又怎麽會用這樣的瑪瑙。”
更何況是她父皇給她母妃的定情之物呢?
她父皇若真的有心,便該知道以她母妃當年的形勢根本保不住任何一樣首飾,或者再不濟他也該看得出這串瑪瑙石同他送的那串形制用料上幾乎天差地別。
他只怕自己早就忘了當初還有這麽一樣東西,所以她說什麽便是什麽,就算她說當年送的是枚寶石戒指他恐怕也會一樣動容。
溫蕊遠遠地放空自己的視線,道:“那現下掌印可否歸還我沁竹宮的宮人?”
“殿下開口,臣自然應允。”孟恪一頓,繼而道:“只是做壞人便不能婦人之仁,還望殿下好好約束自己和自己宮中的人,若有一日擋了臣的路,臣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溫蕊點頭:“若有一日掌印擋了本宮的路,本宮也絕不會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您生路。”
沒多久,先前被關押審問的宮人終于陸陸續續回到了沁竹宮,無論宮女太監都是宛如驚弓之鳥的樣子,看着是吃了不小的苦頭。
溫蕊心中愧疚,讓阿銀和雀枝把鼓鼓囊囊的荷包挨個派發下去,才朗聲道:
“這次吓着大家了,這些銀子大家拿着當個去晦氣的彩頭,我也會盡快安排你們在宮門處探望一次家人,大家都好好報個平安,別叫家中老小擔心。”
還沒等溫蕊話說完,幾個小宮娥便噙着淚表起忠心來:“主子能記得将奴婢們從東廠撈出來,奴婢們就已經感激不盡,願為主子當牛做馬,在所不辭。如今怎麽好意思再拿了主子的賞銀,讓主子破費。”
溫蕊笑着道:“別急着謝我,我也沒那樣良善。留着你們不換新人來,也是要你們記着我的恩情,今後好好為我賣命做事。”
言罷,她也不忘敲打這些宮人一番:“既然被我救出來,那麽沁竹宮的規矩我也先放在這,今夜大家都仔細思量好,真心實意留在我身邊做事的我自然好吃好喝待着你們,若是不願意留下的我也盡力為你們安排別的差事。明早一過,再讓我知道誰吃裏扒外,可就不是要你們性命這樣簡單了。”
一衆宮人呆呆地點了點頭,各自回了屋。
這幾日宸妃的日子過得不甚舒坦,往往是剛在皇後那裏吃了閉門羹,轉頭就能撞見了朝着沁竹宮去的賞賜,心情自是說不出的複雜。
她當日也是被孟恪吓昏了頭,想着還是避禍的好,哪知一連這些天孟恪那邊半點動靜也沒有,她卻平白無故少了好幾次侍寝,連帶着月銀也比往日少得多。
她和皇後這種兒女雙全,娘家顯赫的可不一樣,她一路靠着的就是宣帝那點淡薄的榮寵,要是保不住侍寝的機會沒多久就能叫宣帝忘得幹幹淨淨。
到時候誰要想踩她一腳還不容易得和碾死一只螞蟻似的?
因此,她才起了重新攀附皇後的心思,哪知腳還沒邁進大門就叫人趕了出來。
她心中真是有一萬句苦也說不出來。
“姐姐還不知道吧,這幾日陛下就和變了個人似的,一刻不停地往沁竹宮裏送東西。得了珍奇古玩要先給沁竹宮送去挑,嘗到什麽可口飯食要立刻照樣子往沁竹宮送,就連內務府裁衣裳都要先緊着沁竹宮的喜好。說是金龍殿到沁竹宮的路上就沒斷過送東西的人。真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七殿下盛寵時也不似這般吶。”
雲妃搖着團扇從另一側拐來,語氣悵然。
“可不是。”宸妃向雲妃走了幾步,“先前都說沁竹宮那位連七殿下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如今可好,這腳趾頭長的飛快,瞧着就越過七殿下去咯,往後誰得寵還說不好呢。”
宸妃又往前一步,扯了扯雲妃的袖子,低聲道:“哎你說,咱們之前那樣羞辱過她,她不會趁機報複吧?早知道就收斂些,把七殿下捧得天上有地上無又怎樣?平日好處沒我們姐妹的份兒,她不争氣失了聖心倒叫我們姐妹跟着遭殃,這是什麽道理?”
“行了,你可小聲些吧。七殿下最是記仇,叫她聽見了還不和你鬧翻了天?眼下雖說她勢頭不比九殿下,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哪一個勢頭不是大好,将來太子繼承大寶那就是唯一的嫡妹。我們這些人可不得上趕着巴結呢麽?”
宸妃嘆了口氣:“我倒是也想,可你瞧瞧,眼下我們姐妹便是連鳳儀宮的大門都進不去。上哪巴結去?”
“要我說——”雲妃頓了頓,望向宸妃身後氣勢洶洶而來的溫芙立時住了嘴。
“你說怎樣?哎呦,你倒是說呀,七殿下此刻該忙着想怎樣讨好陛下呢,說不準我們還能幫襯一二……”宸妃不明所以地催促雲妃快說,絲毫沒有察覺雲妃提醒的眼神。
“本宮倒不知,自己何時竟也需要兩個出身微賤的庶妃來幫襯了。我母後是鎮北侯府嫡女出身,外祖一家承襲爵位五世有餘,其中另有軍功者更是不計其數。我兄長是北周太子,深得父皇信任,我自己更是北周唯一的嫡親公主。論幫襯,莫不是本宮要靠着兩位家中的鐵鋪和錢莊幫襯麽?”
“你!”宸妃紅了眼,被雲妃攔在一邊。
“本宮怎麽?”溫芙甩開侍女的攙扶,狠狠甩了宸妃一巴掌:“就算你今日為妃為嫔又如何?不過是從泥裏爬出來的蛆蟲罷了,就算今日穿金戴銀招搖過市,還是改不了蛆蟲的習性。養尊處優得久了,早就想不起來是怎麽哈巴狗兒似的跪在母後面前求她擡舉的吧?”
“七殿下,到底宸妃姐姐是您的庶母,您也還是要顧忌着點輩分,別做得太難看了。”雲妃扶着淚水漣漣的宸妃向後退了一步。
溫芙用帕子仔細地擦了擦手,輕飄飄地丢在地上:“你說的對,本宮的手沾上蛆蟲的臉是自降身份了。庶母?你看北周皇宮內外,誰敢腆着臉自稱一句是本宮的庶母?庶就是庶,嫡就是嫡,庶能壓過嫡一時,還指望能壓一輩子麽?”
最後這句話便是在說溫蕊了。
溫蕊暗自從角門轉了身,朝另一條路走去。
“主子不去瞧瞧麽?”雀枝扶着她,不緊不慢地在石子路上散步。
溫蕊笑了笑:“瞧什麽?瞧她們狗咬狗麽,我才沒那個閑功夫。況且,她們又不傻,今日得罪了溫芙又早在皇後那裏失了信任,肯定是要另覓新主的。”
溫蕊數着腳下的石子,漫不經心道:“她們若有意往沁竹宮來,通通閉門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