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公主殿下。”巫女的聲音沙啞，有着歲月沉澱下來的蠱惑感，“去陸上可以，但是不要對那裏任何一個智慧生命……動情。”

“否則，災妄将至。”

沒有人魚知道巫女是怎麽被挑選出來的，只知道的是，她們似乎可以窺測天命。

但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洩露天機的。

畢竟這種事，會損耗她們的生命本源。

人魚族的巫女，好比獸族的薩滿祭司。

也讓卿雲歌想到了，她曾經遇到過的那個算命人和南淮擺渡者。

巫女既然這樣說，那麽一定是她“看”到了什麽。

但是艾兒聽到這話，只是有些迷茫，看起來并沒有放在心上。

卿雲歌心說，要壞事。

然而，就在這時——

眼前的景象忽然變了。

猶如迷霧散開了一層，但散開之後，卻是更深的漩渦。

不再是海底的祭壇，而是一處古風古韻的寝殿內。

紅裙少女的身下是一張柔軟的床榻。

旁邊，檀木花窗半開着，玉簾輕垂，清風緩緩拂過，花的幽香散了進來。

卿雲歌還是沒有身體的控制權，畢竟這也不是她的身體。

她掃視了一眼周圍，立馬看出這裏不是星辰海洋。

但是不是人族的領地，就不得而知了。

這麽說來，這位人魚公主已經上陸了？

卿雲歌略略思索了片刻。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違背巫女的叮囑，愛上什麽……

“小魚！”忽然，有着一道聲音從繡着金邊的門外傳來，“起了麽？”

聲音低沉，帶着足以令人傾心的質感。

“我剛醒。”人魚公主立馬從床上跳了下來，“麻煩你還來等我了，燕修。”

而站在門外的燕修聽到這話，笑着說道：“我們是什麽關系，還用得着這麽客氣？”

然後，人魚公主就坐在梳妝鏡前，開始迅速地整理着自己的衣妝。

卿雲歌也望向了鏡子，看到裏面的美人眉梢眼角都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再結合一下剛才那番對話，她确認了，人魚公主和那個燕修應該是一對情人。

而燕修這個名字……

卿雲歌蹙了蹙眉，讓她想起了人族歷史上一個王朝的王室姓。

因為學院大比被無端送到了一萬多年前，她後來就把史書全部看完了。

之所以她記住了“燕”這個姓，是因為那個王朝當年空前的強大。

不會這個她現在所看到的事情，又是曾經發生過的吧？

卿雲歌扶額，她這是跟歷史杠上了是吧。

也不知道設下這個幻境的主人，到底用心何在。

人魚公主梳妝完畢後，紅了紅臉，才走了出去。

屋門正對的一棵柳樹下，男子穿着一襲青藍色的直襟長袍，長身玉立。

他袖口處繡着白色的忍冬花紋，腰間綴着一塊翡翠玉佩。

雖然沒有其他華麗的裝飾，但依然能自成一道風景。

這應該就是燕修了。

但卿雲歌注意到的不是男子本身，而是他身上的忍冬花。

忍冬花，是大燕王朝王室象征。

“小魚，今天又美了不少。”燕修見到人魚公主過來，朝她笑，“想吃什麽？”

“随便啦。”公主低聲說，“你安排的我都覺得很好。”

卿雲歌皺眉。

作為一個旁觀者，她自然能看出——

雖然燕修看起來對人魚公主溫柔體貼，但他黑眸中卻沒有半點情意，而是一種漠然。

仿佛一種看獵物的眼神，像是在思考着什麽時機收網，才會得到最大的利益。

難道這就是巫女曾經預測到的事情？

“那今天就帶你去吃重陽糕和銀絲冷陶吧。”燕修拉過公主的手，忽然，他問，“對了，小魚，那天你給我的那些珍珠還有嗎？”

聽到這句話，公主愣了一下，才結結巴巴道：“怎、怎麽了？”

“小魚，你不知道，多虧了你那些珍珠，父皇才對我另眼相待。”燕修嘆了一口氣，手指緊了緊，“但可惜只有幾顆，要是再多幾顆，我就能夠結交其他大臣，拉攏他們了。”

“珍珠有呢。”公主沒有絲毫的猶豫，便道，“明天我就可以給你。”

“小魚，你真是太好了！”聞言，燕修激動地把她橫抱了起來，“遇到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公主沉浸在幸福中。

卿雲歌卻看到了，男子的雙眸裏是泛着寒意的冷光，是一種計謀得逞的意味。

燕修說：“小魚，你放心，等我登上皇位，我就會娶你。”

而景象在這句話落地之後，又是一變。

變成了一間牢房。

這裏潮濕、陰暗，有着血腥味在彌漫。

甚至，還能聽見老鼠打洞的聲音。

人魚公主被高高地吊在一個木樁上，雪白的肌膚上滿是傷痕。

她的下身此刻并非是雙腿，變成了長長的魚尾。

魚尾曳地，上面的鱗片也被差不多拔光了。

而牢房外，有獄卒在吆喝：“喂，你可別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們太子殿下就得不到人魚珍珠了。”

“沒想到真的有人魚族，這下我們要發財了。”

人魚珍珠！

聽到這四個字，卿雲歌的神色微變。

她怎麽覺得，她現在所看到的事情，曾經聽過？

“他們命人将人魚公主抓了起來，一次要挾人魚族每天都要供奉一百顆人魚珍珠。”

女祭司當日說的話，又在耳邊回響了起來。

難道這幻境是……

“把門打開。”有人命令，“讓本宮和她說說話。”

卿雲歌微微眯眼，看見已經換上東宮專用衣服的燕修，走了進來。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将人魚公主的下巴擡了起來，輕喚：“小魚。”

聲音依然溫柔，眼神卻冷漠至極。

“燕修！”公主看見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立馬就殺了他，“你有本事，就把我殺了！”

“不，小魚，我怎麽會殺你呢？”燕修笑，“我是那麽的愛你，殺了你我會難過的。”

公主閉了閉眼，心中的恨意越來越重。

而讓卿雲歌神色一凜的是，此刻她居然也感受到了那徹骨的恨。

仿佛在這一瞬間，她成為了人魚公主，接受了其全部的情緒。

但卿雲歌知道，這只不過是幻境加著在她身上的。

穩住心境！

這恨意太過強烈，絕對不能被它影響。

“愛我？”聞言，公主呵呵慘笑出聲，“你早就發現我是人魚了吧？一邊問我要珍珠，一邊在計劃着如何用我要挾人魚族！”

燕修的眼神一凝，沉默良久，才又笑了起來：“小魚，你真是難得聰明一回，要是平時的你也有現在的腦子，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公主死死地看着他，淚水模糊了視線：“從相遇的一開始，你就在騙我？”

“當然。”燕修唇線上挑，“而且我們的相遇，還是我親手制造的，要不然你怎麽會乖乖的落入我精心布下的陷阱之中呢？”

卿雲歌在這個時候，又感受到了一種被傷到了極致的悲。

酸澀感席卷了整個心髒，撕心裂肺般的疼。

她皺眉，這些情緒未免也有些太真實了。

倘若換做別人，此刻估計早就分不清現實和幻境了。

“我殺了你！”公主終于忍無可忍，她厲喝一聲，“我要殺了你！”

“你舍不得的，小魚。”燕修早就把公主看了個透徹，“即便我騙了你，你還是愛我的，不是嗎？”

“好了，小魚，只要我征服了混沌大陸，我就放了你。”他的神情慈悲而冷漠，“希望那個時候，你還活着。”

說完，他就走了出去。

牢門再度緊緊地閉上。

景象第四次變的時候，卿雲歌發現她看不見任何畫面了。

只能聽到聲音。

有人說：“那些人魚可真不知好歹，陛下不就是讓他們每天多進貢一些珍珠嗎？居然還敢反抗。”

又有人說：“就是，他們只要哭幾次，不就是有大把的珍珠了？”

還有人說：“聽說陛下已經派人打造了武器，進入星辰海洋抓了好多人魚來，讓他們不知好歹。”

心髒處傳來了無法言語的痛，是懊悔，是悲痛……

這時，一個想法在卿雲歌心頭浮現了出來。

要是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