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尤布王妃 — 第 112 章 重逢與傷害(一)不離不棄,生死相随
“王妃殿下,大馬士革到了。”
侍女将駝轎上的紗幔拉開,把盛夏扶下了駱駝。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白色伊斯蘭建築,盛夏才恍恍惚惚地回過了神。
灰綠色眼眸少年墜崖的場景還未從腦中被删除,此刻自己便已經被帶到了大馬士革。
也是啊,這個世界并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消失而停止轉動,一切都在一步步向前發展着,無可改變,無法挽回。
明明是自己期盼已久,以命相搏才換來的重逢,但此時此刻自己心中竟然沒有一點點欣喜的感覺。
“城主大人安排您去東邊的殿中暫時歇腳,請跟我來。”侍女垂眸恭順地迎着盛夏。
“謝謝。”
一路上盛夏接受着來往奴仆們的注目禮,雖然他們并沒有當着她的面議論,但是那些稍遠的侍女們卻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她就是那個阿拔斯後宮中的依娜絲王妃嗎?”
“是啊,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裏?後宮中的女人不應該不能出宮才對嗎?”
盛夏的腳步頓了頓,随後有些自嘲地勾起唇角。差點忘記了啊,自己現在可是被打上了阿拔斯皇室成員标簽的女人,可不是當初那個什麽都沒有的小女奴了。
在別人對她的不屑和敵意成為尊敬和客氣時,原有的真情也都變成了假意。
那聲“王妃殿下”,是自己身為穆斯塔西姆,而不是薩利赫的王妃而被呼喚的。薩利赫若是接納了自己,又将會如何被阿尤布和阿拔斯的人看待呢?
“怎麽換了副樣子就連性格也一起換了?那你到底是算回來了,還是沒有回來?”
戲谑的語言忽的穿過室內微涼的空氣,輕輕落在肩頭,盛夏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竟已在房間的軟蒲上坐着發呆了許久。
轉過頭,看見的是比謝爾帶着幾分玩味的表情,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不是他呢……
看到盛夏剛剛亮起的愛琴海藍雙眸在看清自己後又變得黯淡下去,比謝爾感到自己心中竟然生出幾分無端的火氣。挑起眉,沒好氣地開口質問:“你是什麽意思,不想看見我?”
“只是想早些見到他,以免夜長夢多罷了。”盛夏面色淡然地回答道,然後又轉眸看向他,頗感興趣地勾起唇,“倒是你,都沒有确定一下我是不是他要找的人,就這麽直接地來和我說話,就不怕我是某些人派來的刺客麽?”
眉頭微微聳動,複又松開,比謝爾輕笑一聲:“你不提及,我倒覺得你就是。你這麽一說我反而懷疑起來了……陛下要找的那個女人,可不是會蠢到讓自己陷入不利境地的人。”
這樣暗示他驗明下自己是不是應該要的人,是在玩欲擒故縱?
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比謝爾又摸着下巴湊了過來,靠近盛夏那張比以往要更加美麗的面龐,“而且我記得陛下要找的人是胸口有着印記的……你是在暗示我現在就對你進行一番從頭到腳的仔細檢查嗎?”
盛夏顯然沒有料到這一點,被比謝爾用言語反調戲一番後,她有些無語地将比謝爾推離自己身旁,“城主大人,請自重!”
“其實我是真的不介意的。”比謝爾卻是沒臉沒皮地抓着她的手反而跟着湊地更緊,“如果你在我幫你檢查的時候對我下手的話,我也是不介意的——畢竟東方有這麽一句話……”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是麽?”盛夏斜眼睨了比謝爾一眼,甩手将他丢開,“抱歉我還真沒有殺了你的能力,沙盜首領大人。”
比謝爾被盛夏推倒一邊也沒表現出什麽不悅,只是笑眯眯地整了整衣物,“現在是大馬士革的城主大人。”
“我知道,我知道。”被比謝爾攪和了一場,之前的抑郁和緊張竟也就這麽悄無聲息地不見了,盛夏淺笑着擡眸望向比謝爾,“比謝爾,謝謝你。”
謝謝你相信我就是我,沒有質疑,沒有試探。
比謝爾也終于斂去了面上那些調侃的表情,露出一個認真的神情,“不過盛夏,要讓陛下相信你,恐怕你得大費一般功夫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果失去的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用盡一切辦法都沒有找到她,然後在費勁千辛萬苦之後忽然尋得,不管是誰恐怕都難以很快接受吧。
更何況在真的找到盛夏之前,薩利赫又遇到了這麽多的欺騙和假象。
長長的眼睫一閃,亞麻色的發絲縷縷落下,勾勒出的與往日完全不同的音容樣貌。看着自己在果盤上的倒影,盛夏苦笑一聲:“我知道。”
知道他的謹慎,知道他的絕望,知道他的執着。
所以也知道,若是要讓他相信自己回來,需要花費的功夫又會有多大。
“今日你也才來,所以不如歇息幾日調整好狀态,思考好對策之後再去接近他。”比謝爾站了起來,作勢要走。
盛夏卻一把拉住他,用無比嚴肅的目光注視着比謝爾,“不,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盡快見到他。”
“……”沉默片刻,比謝爾的眼神有些閃爍,然後他有些不贊同地搖了搖頭,“盛夏,陛下已經有些變了。”
變了?變得怎麽樣了?
盛夏用疑惑的眼神無聲詢問着比謝爾,比謝爾望着她久久才嘆息一聲:“陛下他現在的情況就如傳聞中一樣……這是我想讓你盡快見到他,也是我不想讓你盡快見到他的理由。”
想讓你盡快讓他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又害怕見到那樣的他,你會不知所措,也怕那樣的他會傷害了你。
傳聞中的樣子嗎?
阿尤布的蘇丹,昏庸,好色,揮霍無度,将之多年苦心經營的王朝一步步推向*堕落。
盛夏想起那些不好的評價,不由得感到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顫抖。
那樣的他不是他。
但是……卻也是他!
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下自己心中的荒涼,盛夏堅定地望向比謝爾,開口一字一頓地說道:“請你安排下去,讓我今晚就見到他。”
比謝爾一愣,然後慢慢抿起了唇瓣。
離日落只有短短幾個時辰的時間,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她真的就能将自己的情緒收拾好,并準備好說服自己那個執拗又頑固的愛人的說辭嗎?
但是,此時此刻,除了相信她,自己還能做什麽呢?
比謝爾嘆息一聲,然後拍了拍手,一個眼熟的身影走進了房間。
看到自己面前出現的是那個當初綁架時救下的塞爾德家三小姐,盛夏不由一愣,“俄麗娅?”
俄麗娅看着眼前美麗卻陌生的女人愣了一愣,無措地看了看比謝爾,見對方沒有反應不得不硬着頭皮和盛夏對話:“您認識我?”
記憶中……自己并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女人。而且那些人不是說了她可能是阿拔斯哈裏發的王妃嗎?
本來比謝爾讓自己來照料她就已經讓自己吃驚了,此刻這個漂亮的女人一口便喊出自己的名字,這怎麽能不讓自己覺得奇怪?
而且……雖然很确定沒有見過她,無形之中卻覺得她的姿态似乎有些像誰,卻又一下子想不起來?
看見俄麗娅陌生的眼神,被俄麗娅一問盛夏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皮囊已經掉包了。側眼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比謝爾,他并沒有主動上前為自己解說的意思,那麽就是在讓她自己選擇在這裏的身份和理由了吧。
但是,又有幾個人會像比謝爾一樣毫無理由地就相信自己真的是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呢?
苦笑連連,盛夏嘆息一聲,然後看着疑惑的少女慢慢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們沒有見過。只是……方才城主大人和我提及,所以我有些印象。”
“啊……是,是這樣嗎?”俄麗娅還是有些疑惑地看了一旁的比謝爾一眼,然後才忽然想起盛夏的身份,忙向盛夏行禮,“對,對了,王妃殿下……”
尚未拜下便已被盛夏扶起,盛夏托住俄麗娅的手搖着頭,“我不是王妃,至少現在還不是。”
“可是您不是……”差點将聽來的謠言說出口,俄麗娅險險止住,然後忙尴尬地道歉,“抱歉,應該是我們眼拙認錯了人……阿拔斯的依娜絲王妃又怎麽可能是我們這些下人能夠看見的?必然是他們認錯了……”
而且,阿拔斯的王妃又怎麽可能離開阿拔斯來到這裏?
蔚藍的眼眸中流轉過零星的光芒,盛夏微微吐了口氣,然後道:“他們沒有認錯人,我是阿拔斯的依娜絲王妃。”
這是一個事實,自己永遠都無法抹除那段自己曾經在阿拔斯的後宮中與那些女人們勾心鬥角,厮殺血戰的時光;也無法回避自己變得陰暗肮髒的現實。
俄麗娅倒吸一口冷氣,沒想到自己眼前的真的是阿拔斯的王妃,而不是阿尤布的王妃。
“但那只是曾經。”盛夏淡淡地看着俄麗娅,然後目光轉向了窗外的天空,“以後,我只會是阿尤布的王妃——就算不會成為王妃,我也永遠只會停留在阿尤布的土地上,不再離開一步。”
只在你的身邊,不離不棄,生死相随。
第三十八章 重逢與傷害(二)你不就是想懷上我的孩子嗎?我成全你。
披着半透明衣衫的舞女在大殿上翩翩起舞,香汗淋漓,媚眼如絲。兩旁的官員們看得都有些心猿意馬,但看着上座的男人卻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飲着杯中的酒釀,對下面美豔的舞女完全沒有什麽興趣,官員們也只能跟着讪讪悶頭喝酒。
年輕的王者心不在焉地看着大殿中的頹糜景象,漠然的黑眸中情緒變幻,難以捉摸。
西裏爾在一旁默默看着王座上的男人,躊躇良久後還是走了上去,“陛下,臣這裏有一份文件還需要您過目……”
忐忑地垂首站在往日英明的君王身側,西裏爾心如擂鼓。陛下已經不問政事許久了,來了大馬士革之後這種不問世事的狀态更是越來越嚴重。明明比謝爾答應了自己會讓陛下恢複如此,但為什麽在這裏呆了這麽久了,陛下卻完全沒有一點想要過問一下政事的樣子?
西裏爾想要擡頭看看座上的男人反應,卻又不敢。
良久,男人手上抓着的酒杯被放回矮桌上,清脆的碰撞聲讓西裏爾不由得一縮。
“下去。”淡漠的聲音響起,西裏爾有些發怔地擡起頭,看見蘇丹慵懶支着下巴的模樣,“別拿那些垃圾煩我。”
捏着文書的手不由一抖,西裏爾強壓住心中的絕望和悲涼再次擡頭看向薩利赫。以往他說自己呈上來的東西是垃圾,是因為自己确實沒有做好,但不管如何這位蘇丹都是親自過目之後再做評價。但現在,連看都沒看一眼,他竟然就這般否決自己?
難道,我阿尤布的王真的已經完全堕落了嗎?
“陛下……”西裏爾哽咽着想要再加勸說,卻只得到來自王者的一聲冷斥:“怎麽,連讓你滾也聽不懂了嗎?”
聽到座上男人發怒,大殿中的舞女和大臣們紛紛臉色一變,然後自覺退去。幾個呼吸間,大殿中便只剩下座上的男人。
西裏爾被手下拉出大殿,即将離開大殿的瞬間,忍不住扭頭看向自己追随已久的男人,卻只在他眼中捕捉到死亡般可怕的空洞。
已久不行了嗎?已久沒有什麽能夠拯救陛下了嗎?
那麽……若是那樣做呢?
西裏爾眼中流過一絲迷惘,然後他潛意識地将手伸進衣襟裏,顫抖的手指觸到懷中那份冰冷的溫度。
這樣的冰冷,多像現在的陛下啊。
握着匕首的手一點點揣緊,西裏爾咬了咬唇,正要将匕首拔出,殿中的男人卻忽然擡起了頭。不由被他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西裏爾跟着他轉過頭,卻不由跟着薩利赫一起愣了神。
只見一個披着代表禁忌和死亡的明黃色頭巾及長袍的女人正一步一頓地緩緩走來,金絲織就的布料仿佛陽光下的金沙一般流動。金色的頭巾下藍色的雙眸仿佛溫柔多情的愛琴海一般明媚,此刻正緊緊盯着座上的男人。
那種目光真的很熟悉。執着,寧靜,卻又好像蘊含着瘋狂的火焰,一旦靠近就會将一切燃盡。
一剎那,薩利赫有一種錯覺,自己好像再次看到了那雙漂亮的琥珀色雙眸。
大殿的門在她身後悄然關閉,隔斷了殿外的驚嘩與店內的死寂。女人款款而入,那雙漂亮的湛藍色眼眸卻始終沒有離開薩利赫的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與之對視着。好像早已不是在看着那副頹唐的皮囊,空洞的雙眸,而是穿越了一切浮誇和塵埃,直直望進他的魂魄。
直到她走近他座下,那雙眼眸才悄悄被纖長的睫毛掩住。女人欠身一俯,對他行禮,“拜見陛下。”
陌生的聲音終于讓他從錯覺中回到了現實,薩利赫身上一僵,随後又放松剛才露出的過于凝重的目光,懶洋洋地伸出手指勾了勾,示意她起身,“女人,你是誰,為什麽竟敢穿着這樣的不詳的衣飾出現在我面前?”
盛夏起身靜靜望進他的雙眸,輕聲回答:“陛下,我的來歷并不重要,因為決定我是誰的人将是你。”
薩利赫眯了眯眼站起身,帶着嘲諷的笑意走看向盛夏,“你說……決定你是誰的人将是我?”
微涼的手指拖起下巴,無情的動作傳遞着冰冷的溫度,即使隔着面紗依舊覺得寒冷徹骨。
面對女人,他本就是冷漠的,而面對不是“盛夏”的女人,他更是無情的。
她很明白這一點,當初在阿尤布後宮中自己已經親眼見證過他太多的無情和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冷漠。
比謝爾,也許不是薩利赫變了,而是他面對其他人的時候本就是這樣。即使換了一副皮囊,也要回到他身邊的我,自然是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應對這些變化的。
薩利赫的脾氣她清楚,若是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他絕不會承認自己已經回來。
所以,也許比謝爾也不會多此一舉地去試圖說服薩利赫相信自己就是盛夏,但他肯定已經知道這個消息。
微微吸了口氣平複心情,盛夏絲毫沒有退卻地望入薩利赫的雙眼,“沒錯。”
“主動送上門的珍馐,往往都藏着毒藥。”薩利赫的拇指隔着面紗撫上她的唇瓣,“你是在暗示我什麽呢,阿拔斯的王妃殿下?”
盛夏垂眸又擡起,選擇對自己依娜絲王妃的身份避而不談,“陛下,我聽聞只要是您碰過的女人,一旦懷有身孕便會被送去服侍真主安拉,無一例外。許多人都在想,您既然一反常态地妠妃入宮,又為什麽不想要子嗣……”
“因為安拉告訴我那些女人和孩子很好,他想要。”男人對她轉移話題似乎也沒有一點反感,而是順着她的話接了下去。黑色眼眸再次望進愛琴海般的雙眸,“所以依娜絲,你想告訴我什麽?”
盛夏垂眸将面巾解下,金色的面巾流沙一般滑落面龐。再次擡眸,動人的容貌在他面前一展無餘。
“黃色代表死亡。”頓了一頓,她對他微笑,“若我說我是一個死過一次,然後又折回來找你的人,你信嗎?”
男人沉默了,黑色的眼眸中輾轉着複雜的情緒。懷疑,懷念,信任,迷惘,複雜到難以解讀。
終于他輕輕一笑,“你是知道我要的人身上有什麽的。”
“我知道。”
“但是你身上可能會有的東西,別的女人身上也可能會有。”
“我也知道。”
薩利赫深深看了她一眼,“那麽,你知道我驗證她們是不是我想要的人的方式嗎?”
盛夏眯起了眼,“懷上你的孩子,然後‘上天’會給你答案,不是嗎?”
氣氛有一瞬間的僵滞,大殿中安靜地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仿佛店內所有的東西都在屏息等着男人的回答。
“呵——”
男人忽然笑出了聲,然後猛地鉗制住她的下巴,“你真的是阿爾卡米的心腹嗎?這麽蠢的招也是他教你的?身為一國王妃,主動跑到敵國的王面前,*裸地說自己要爬上他的床,為他懷孩子?美人計可不是這麽用的!”
即使下巴被他鉗地生疼,盛夏依舊毫不退縮地凝視着他的雙眸,“陛下難道認為,一個趁着選妃大典和侍從一起逃出後宮的王妃,還會被繼續承認是一朝王妃嗎?”
我是阿拔斯最大的醜聞,阿爾卡米恨不得我死!
她用眼神這樣向他敘說着一切,若是被拒絕,不論是阿拔斯,還是阿尤布,甚至是這片土地上的任何其他國度,她都不可能再有分寸落足之地。
但是她不在乎,她在搏的是自己的所有。
薩利赫看着她倔強的雙眸忽然松開了手,“那麽,你現在是在暗示我,我應該讓你成為我的禁脔,順便讓你懷上我的孩子,然後可以更好地侮辱我的對手嗎?”
“阿爾卡米只會竭盡全力地把我的存在從阿拔斯後宮所有人的腦中抹除,而且你也不屑用這種手段來侮辱你的對手。”盛夏用肯定的話語敘說,然後認真地看着薩利赫,“我在這裏,只是因為我想讓你明白,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王妃殿下,請不要說得你很了解我一樣。”薩利赫含笑瞥了她一眼,然後眼神瞬間銳利起來,“懂我的人,大多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這算是警告嗎?
不過……也是事實啊。
盛夏嘲諷一笑,“确實,陛下要的那個女奴已經不在世上了。”
黑色的眼眸中瞬間閃過一道厲色,仿佛吃人野獸般的眼神化為鎖鏈将她緊緊束縛,甚至制約了她的呼吸,“我對你已經足夠寬容,不要因為從某些人那裏打探到了一點消息,就自作聰明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的底線。”
盛夏低聲笑了起來,男人隐怒的眼神在她的笑聲中漸漸平靜下去,他安靜下來,面無表情地等待着她給出的下一句應答。
“薩利赫,何必逃避事實呢?”盛夏擡起頭直直望着他,“你知道自己現在有多難看嗎?”
薩利赫忽然臉色煞白地倒退了一步。
“死了便是死了,自欺欺人地醉酒,縱欲,不顧政事,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遺忘所有痛苦的事情嗎?”
閉嘴……
“你怎麽知道自己堕落成這樣我還會回來見你?”
閉嘴……
女人慢慢眯起了眼睛,用清晰的聲音緩慢吐字,“看見這樣的你,我開始後悔了。”
“閉嘴!”男人忽然大吼一聲,一瞬間,那雙冰冷的手已經死死鉗制住她的脖頸,眼中已因為憤怒而滿是血絲,“你又不是她,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這些話?”
還是不肯相信嗎?明明你已經害怕了……
害怕,現在這樣難看的自己被我看到。
忍不住伸出手觸上他憤怒的面龐,盛夏柔聲問道:“薩利赫,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臉頰被溫暖的手觸碰,薩利赫神色一僵,随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觸電一般松開了手。
盛夏默默看着他沒有說話,将他眼中的慌張、沮喪、懊悔全都一一閱盡之後,終于看見他恢複了冷靜。
他冷冷看着她,恢複了在殿上初見之時的冷漠,“你不就是想懷上我的孩子嗎?我成全你。”
卷II終章 刺殺與預言(一)痛苦的喘息
濃稠的黑暗将一切覆蓋,疲憊仿佛流沙一般緊緊纏繞着身體和靈魂。睜不開眼,張不了口,視覺和觸覺都被麻木,什麽都感覺不到,只能聽到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來自身體各處的喘息。
細胞、血液、骨骼、肌肉,全都在窒息中茍延殘喘,渴求着賴以生存的氧氣和光明,然而卻找不到。
“你要的……”
“別想後悔……”
含糊的言語,擦過耳道敏感的皮膚傳遞入腦海深處,喚醒迷茫的意識。
在哪裏?
要……醒過來……
掙紮着撐開沉重的眼皮,晦暗的光線淡淡掃入布滿血絲的雙眸,原本明亮的蔚藍色眼眸已經一片黯淡。
就算拼盡全身的力氣,也只能勉強轉動眼珠。試圖通過辨認周圍的景物來回憶起發生的事情,然而剛想調動一些腦細胞來思考,身體各處便叫嚣着先将疼痛和酸澀傳遞到了腦海深處。
“呃……”
盛夏忍不住從喉嚨深處傳出一聲痛苦的嗚咽,試圖爬起卻四肢無力,只能又一次更為狼狽地跌落回去。手腳仿佛都在痙攣一般疼痛,額上的汗珠不斷落下,将好不容易才幹透的布料再次濡濕。
顫抖着幹裂蒼白的嘴唇,盛夏捂着額頭慢慢地又将雙眼閉上。
想起來了,想發生的事情被以最不願意的方式進行,所以很慘,很狼狽。
深深呼吸着将腦中混亂的情緒整理了一番,盛夏再次睜開了眼,強撐着從一旁拾起已經不能怎麽起到遮掩功能的衣物披上,扶着牆壁一步步挪到門口。按下門把手推開門,屋外迎接她的也只是一室潮濕渾濁的空氣。
被關在最深的地方,因為見不得人嗎?
低下頭輕輕拂過自己手臂上的淤痕,盛夏讪讪一笑。
看,還真是把他給惹火了,竟然能對她做出這麽可怕的事情。
即使是自嘲,但想起這些天可怕的種種經歷,盛夏仍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有沒有求饒?有沒有哭泣?意識都已經模糊的情況下發生的事情,現在已經記不得了。
很累,真正意義上從身體到心裏的很累。有時候都開始迷茫,自己在堅持的是什麽。他總是在自己意識清醒的時候十分體貼的詢問是否開始,然後在過程中讓她經歷地獄,痛苦到落淚時有時會聽到嘲諷的笑聲,讓她無比沮喪和悲傷。
這是一種痛苦到極致的淩虐,一切的開始都是她自己找的。
這間屋子的門也一直是開的。
想要離開,他不會阻止,但是她卻強迫自己在這裏作繭自縛、畫地為牢。在阿尤布後宮最肮髒陰暗的地方,等待自己已經變成魔鬼一般的愛人的到來,然後承受他帶給自己的地獄歷練。
“犯賤。”
忍不住呵呵笑着罵了自己一句,閉上眼,淚水被沉重的眼皮推出眼眶,滑落臉頰。
其實,他是在恨她吧。他在恨“盛夏”。
為什麽不早一點回來,為什麽要這樣脆弱。
不願意觸碰除她之外的女人,但是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做那些不想做的事情。
伸手摸上仍在隐隐作痛的,自胸口蔓延到下巴上的燙傷痕跡,盛夏苦笑一聲,也許這裏的傷疤就是他如此狂怒的原因。
三天前,大馬士革的城主府。
一切都準備妥當,最華貴的衣飾,最精致的妝容,甚至還挑選了一款像極了自己初見他時穿着的藍色長裙。
看見自己時,薩利赫眼中的詫異和震驚,如同當初一般。
那是一種迷茫中帶着些許懷戀的眼神,這讓盛夏心中的緊張微微緩和。她欠身行禮,如當初一般簡單地呼喚:“薩利赫陛下。”
美人颔首垂眸,亞麻色的發絲滑過絕美的面龐,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為她捋開。眼前的場景實在太過熟悉,薩利赫忍不住一笑,自然而然地調侃出口:“想不到你還是……”
女人猝然擡頭,愛琴海藍的雙眸猛地撞入視野,将之前聚攏在她身上的,某個讓他心生暖意的幻影瞬間打破。
不是她啊……
不是她啊。
薩利赫微微張啓的嘴緩慢合攏,他淡淡瞥了眼眼前的女人,似乎再和她多做一句交談都是浪費時間,“脫。”
簡單而充滿不耐煩的命令,讓盛夏忍不住一僵。
這麽生冷的口氣,真的是不适應啊。
抿了抿唇角,幸好身上還有這個印記讓他相信自己。不過,這樣的印記恐怕他之前已經見過太多了吧。
将手伸向腰帶,這種将自己展示給男人的動作,盛夏十分不适應。就算面前站着的是薩利赫,但她仍感到一種恥辱。
見她猶豫,薩利赫蹙眉,臉上更帶上了一種厭惡,“你是磨磨蹭蹭地希望我來幫你一把嗎?”
“不用。”盛夏淡聲回答,然麻利地抽掉腰間的腰帶。裙裾如同花瓣一般散開,誘人的身體在布匹間若隐若現。她伸手便要将布料拽開,然而就在這時房間的窗戶忽然被人強行撞破,敏捷的身影帶着閃爍的寒光,瞬間便刺向她面前的男人。
有刺客!
盛夏腦中瞬間閃過這個想法,緊接着耳邊便響起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只聽铛地一聲,刺客的攻擊已被薩利赫手中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匕首擋了回去。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薩利赫竟也會對刺殺有所防範。一擊不成,迅速判斷之後刺客選擇退走,于是随手便拿起桌上的油燈丢了過去,企圖拖延住薩利赫的動作。
薩利赫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沒想到刺客會将油燈丢過來,想要閃身躲過,然而身前卻忽然飛出一個身影,将油燈擋住。
她也沒想過要去幫薩利赫擋油燈,但看着那油燈即将丢到他身上時,身體卻比腦中的思維行動地更快。等到盛夏感到一陣難忍的灼痛時,油燈已經在自己身上撞碎。破碎的燈罩刺破皮膚,滾燙的燈油又淋過傷口,盛夏忍不住慘叫一聲。
沒想到這個侍寝的女人不是尖叫逃跑,而是會忽然擋過來,刺客愣了一愣。
薩利赫沒有看她,而是趁機上前一把制住刺客。随後大批侍衛闖了進來,刺客很快便被帶了下去。侍衛長上前詢問薩利赫,“陛下,您怎麽樣?”
随後順着薩利赫的目光看了一眼被油燈燙破皮膚的盛夏一眼,忍不住開腔問道:“陛下,這個女人……”
薩利赫冷靜地将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收回,“不必管她,你們下去吧。”
這個女人傷得這麽嚴重,陛下竟然……
侍衛長不由一愣,但仍是不敢提出質疑地應聲退下。
房間的門被關上,薩利赫仿佛看着死物一般看着她,然後忽然彎下腰粗暴地一把揪起她的發絲,“依娜絲,所以,這又變成了一場苦肉計?”
疼痛中,實在難以集中注意力,盛夏強忍着痛意凝聚着一切注意力聽着男人的話語,“什麽?”
黑色的眼眸中滿是冷漠,然後冰冷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按上被燙得通紅的皮膚,盛夏忍不住驚叫一聲。
“怎麽,都到了這一步了,竟然還想和我玩花樣?是不想讓我看到你胸口上虛假的印記嗎?”
虛假的……印記?
盛夏強忍着疼痛一看,心中猛地涼了下去。胸口一片血肉模糊,哪裏還看得到什麽印記呢?
驚慌地擡頭,男人冰冷的雙眸刻入靈魂。
“自己蠢,不要把別人也當個蠢貨來對待。”
他誤會了……
不是這樣的,那個刺客不是她找來的,擋油燈也不是事先預定好的陰謀……
但那雙手已經鉗上她的咽喉,失去照明的油燈,房間裏只剩下遠處的燈火跳躍。他的臉在陰暗中更加難以看清表情。
但即使看不到,她也明白……
來不及了,他已經完全不信她了。
然後,就這樣錯失一切——或者說,即使沒有發生那件事,看到自己胸口的印記,也許薩利赫也不會相信吧。
盛夏自嘲地低笑一聲,污濁的空氣讓她感到有些窒息。她轉過身想要走回那個牢籠,卻忽然聽到了侍女談論的聲音。
“近日又許久不曾落雨了,再這樣下去,明年的糧食可就堪憂了。”
“是呀,不過聽說都是因為落淚夜上發生的那件事……”
“哎呀,你說的是‘那件事’嗎?”
“是,你看陛下也是在‘那件事’之後性格大變……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是在談自己死亡的事情嗎?那件事的後續,其實并沒有打聽到多少。但是從自己在阿拔斯見到妮蒂亞這一點上推斷,薩利赫應該是将妮蒂亞攆回了阿拔斯。
阿爾卡米這般平靜地接受自己的棋子被丢回阿拔斯,這一點上似乎有些平淡地不正常……
不過眼下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
侍女的議論聲越來越近,然後兩人推開門将食物放在了門邊的矮桌上,便要離開。盛夏快速瞥了一眼盤中的食物,确實十分貧乏,而且飲用的水也十分少。
“阿尤布陷入了幹旱嗎?”
盛夏忽然出聲問道,從沒聽到她說過話的兩個侍女聞言一驚,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房間中的女人在對她們對話。房間中的女人很神秘,陛下卻每晚會來這裏。她們負責送餐,但是卻沒有見過裏面的女人,也沒人知道她的身份。
一時也不知該怎麽應對,她們互相望了望然後終于選擇應聲:“是的,今年的雨水不足,尼羅河泛濫遲遲未來。”
埃及的雨季還沒有來到嗎?
盛夏抿唇仔細思索了一番,然後微微眯起眼睛,挑起唇瓣,“讓你們的陛下不用擔心,不過三天,便會下雨。”
卷Ⅱ終章 欺騙與終局(二)甘拜下風
天空中展現出一種詭異的顏色,湛藍中被融入暗沉的紫色,像是漩渦一樣的形狀,讓她感到無力和眩暈。
低下頭,腳下是無窮無盡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