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呀,刀下留人 — 第 34 章 真相
真相
就不該答應,讓這個徐慧媛來支教的。
整個晚上,校長第無數次地這樣後悔。
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可她在當地待了二十幾年,遇到過最惡劣的事件,也不過就是啃老的兒子打斷了老子的兩根肋骨。
跟這種蓄意殺人的行徑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
徐慧媛被帶到派出所審訊,蔣倩聽說後也跟了過去。
而幾乎在派出所見到徐慧媛沒幾分鐘,就連她這個外行都能百分之百确定,一定是她!
她太心虛了。
坐姿僵硬,唇角緊抿,且大部分時間都垂着頭,不與任何人對視。
問到和案件相關的問題,她雖然極力否認,但給出的說法完全不能令人取信。
關于徐慧媛和蔣倩之間是怎麽回事,以前校長從網上了解過一些,又根據同他們的接觸,自己猜測過一些。
就在今晚,她所有自以為的“了解”被全部颠覆。
站在她的立場,她肯定是無法跟行兇者共情的。
然而更讓她無法理解的,是蔣倩的态度。
她以為蔣倩跟來派出所,是為了方便提供口供,順便親眼看着兇犯被關押懲罰。
蔣倩一開始也的确是這麽做的,問她兇犯的特征,她說因為天黑,而且自己全程背着身被壓制,所以沒有看見對方的臉。
但她很确定對方帶了手套,而且自己在掙紮過程中,摳破了對方的手套。
幾名民警對視點頭。
他們從案發地找到的那只手套,上面的确有撕扯破損的痕跡。
原本到這一步,事情基本已經很清晰了,可就在他們準備立案走程序的時候,蔣倩又突然開始改口。
說她當時摸到的那雙手套,是皮質的,不是線質,不是他們找來的那雙。
再被問得更多更細,她就開始煩躁,明明是受害者,卻似乎比加害者更希望能趕緊蒙混過關。
最後甚至連“我覺得這上升不到犯罪這麽高的高度。”“對方只不過是在跟我鬧着玩罷了。”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
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
匪夷所思。
或者是有什麽把柄被徐慧媛捏在手裏。
或者她跟徐慧媛本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相互之間有某些不能為外人道的隐秘勾當。
哈哈哈哈哈哈!
事實是,徐悅寧比他們任何一個,都更覺得自己瘋了!
更覺得匪夷所思!
為什麽會這樣呢?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為什麽竟然會在自己的親生母親手上差點沒了命?
徐慧媛。徐慧媛。
真是夠了!
為了照顧徐慧媛的情緒,為了讓她能走出女兒去世的陰影,自己已經付出了多少?做了多少努力?忍耐了多少?
有完沒完???
到底有完沒完??
沒有!
毫不收斂!
得寸進尺!
在警局的幾十分鐘裏,有那麽幾個時刻,徐悅寧對徐慧媛的憎恨空前達到了頂峰。
在那幾個時刻,她也是真恨不得把那個癫女人送去坐牢算了。
但最終還是沒有。
因為徐悅寧的态度和堅持,加上其他證據也不充足,這件事很難定性。
忍着巨大的精神壓力,胡亂簽了好幾個字之後,她和徐慧媛就都可以離開了。
尴尬的是,因為徐慧媛來的時候坐的是警車,回去的時候沒有警車再送她,在徐悅寧的默許下,大家又都上了同一輛車。
這次她們兩個倒是沒坐一起,徐悅寧獨自占了最後一排的連位,徐慧媛在她前面一排。
她像是被固定進了某種模型裏面,坐姿和神态與在派出所時如出一轍。
低頭,佝偻。
表面看起來怯懦又無害,實際腦子裏不知又在醞釀些什麽鬼東西。
真能裝!真有病!真可恨!
每多看她一眼,每多回想一次今晚的經歷,就是在給她本就沒消化掉的情緒火上澆油!
徐悅寧突然擡腿,猛地一腳踹向前方座椅。
彈性很足的椅背随她的動作,也猛地向前一拍,短暫将徐慧媛的模型打破。
徐悅寧看見她先是吓了一跳,身體向前繃直,然後沒有發火,沒有質問,甚至連回頭看一眼也沒有,就那樣繃直着身體,繼續一動不動地坐着。
怒沖眉梢!徐悅寧猛撲上前,一把拽住徐慧媛的頭發,拉扯着,把她的腦袋往地上扣,活活從座位上給扯了下去。
“你不是很牛逼嗎?”她剜着她,咬牙切齒地問。
“你膽子多大啊?多了不起啊!你他媽連人都敢殺,他媽的現在又在這悶不做聲裝什麽溫順小綿羊呢!”
“艹!”
暴罵一句,徐悅寧使勁甩開她的頭,轉而抓起旁邊的外套當成鞭子,一下一下歇斯底裏往她身上抽。
邊抽邊罵,大哭大喊,狀若瘋魔。
同一輛車上的其他幾人都被驚得夠嗆,助理拼命阻攔,前排司機和校長也都在焦急勸說,司機靠邊先把車給停住了。
徐悅寧沒有因為他們的勸阻冷靜下來,吼叫着讓他們都滾。
衆人沒聽,就在這時,徐慧媛忽然冷聲說了一句,“你又在裝什麽呢?”
“我裝?”
真有意思,徐悅寧差點被氣笑了。
就聽徐慧媛繼續用那種篤定且冰冷的聲音陳述:“我女兒以前的微信號,一直是在你手裏。”
猝不及防愣住。
徐悅寧深深擰眉,她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倒也并不怎麽難猜,畢竟她态度突然大變,也就是最近這兩天的事。
原來,導火索是這個。
随即,又一個可怕的念頭冒出心尖。
徐慧媛是因為看見那個微信號,從而對她動了殺心。
所以,微信上的那些話,也是她在明知對面就是蔣倩的情況下,故意發的。
她根本沒發現什麽所謂的線索、證據,那樣說,完全是為了誘導!
如果蔣倩心裏有鬼,很可能會想辦法獨自去消滅“證據”,那對于徐慧媛來說,就是最好的下手時機!
想通這一點後,徐悅寧更覺得荒唐可笑了。
“你是不是還以為自己挺聰明的?”
“為什麽就是不信呢?”她無奈地道。
“徐悅寧的死,真的和蔣倩無關。”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點了。”
倏地又重新拔高聲調,“我都說了無關無關!你這個沒完沒了!自以為是的蠢貨!”
“你就是該死。”徐慧媛一字一頓地說,每個字都帶着尖刀般的鋒銳,遠比她的歇斯底裏更能割人得多。
她聽見徐慧媛還說,她女兒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那麽善良懂事優秀,她那麽好,明明應該是她活下來才對。憑什麽反而是你?
你什麽都不好,憑什麽這樣事事順心一帆風順?你去死吧!你去死!
歪了歪頭,徐悅寧的表情再次變得玄妙起來。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給徐慧媛打的那些“善良純粹”“表裏如一”的标簽,似乎,也并非是那麽貼切。
就像徐慧媛對自己的那些評價,在她本人看來,根本相距十萬八千裏。
徐悅寧笑了。
這一次,是得意的笑。
她自信找到了對付徐慧媛的絕佳辦法。
她緩緩笑着告訴徐慧媛,她女兒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好東西。
不僅不善良,還相當陰暗惡毒。
蔣倩沒有害死徐悅寧,相反,被困廢墟裏的時候,徐悅寧還動手攻擊過蔣倩。
徐悅寧才是,因為死得早死得透,從而幸免于被問罪追責的那個。
“不可能!”徐慧媛半點也沒猶豫地駁斥。
徐悅寧:“我說是就是。”
“我說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真相。”
“而且,我還有這個能力,把真相擴散到幾十億人當中。讓她的陰暗惡毒發揚光大、名垂青史。”
徐悅寧滿意地看到對方因她這最後一句話而驟然大變了的臉色。
之後徐慧媛又說了什麽,她壓根沒聽。
“立刻,馬上,滾回你的雲川!”她面無表情給出最後通牒。
“從今往後,無論線上還是線下,我不希望再在任何地方,看到任何跟你們母女有關的破事。”
“但凡還有這類消息冒出來惹我心煩,我百分百保證會讓徐悅寧身敗名裂、遺臭萬年,說到做到!”
……
先前她趕人離開的時候,衆人見她情緒激動,加上徐慧媛也是個危險分子,怕兩人單獨相處再發生什麽差池,都不敢亂動。
及至徐慧媛開始開口跟蔣倩對峙,幾人又大為震蕩,不敢亂聽什麽不該聽的,在校長的帶頭下紛紛下車。
不過也沒有走得太遠,就在附近幾米的地方,防備着有什麽沖突可以及時制止。
徐悅寧自顧自說完了話,動作堅決利落地直接将徐慧媛推下了車。
到瑞峰來的決定真是大錯特錯。
她想,學校那邊更是沒有必要再回。
“改道,現在馬上開去機場。”
*
徐悅寧做夢了。
夢裏,又被困在那片悶不透風的廢墟裏。
四周漆黑不見五指。
呼吸聲被無限放大。
漆黑的寂靜之中,單純的呼吸聲也令人渾身發毛。
于是蔣倩讓她說話,多說點話。
徐悅寧說,別耗這個力氣了,如果害怕,你就睡覺,睡着就感覺不到害怕了,睡醒沒準就已經得救了。
蔣倩說,“我看我每月給你發那麽多錢,把你那腦子都給養成豬腦了,到現在居然連點人話都不會說。”
“你自己說說,你有點進步沒有?拿着我的錢,你就一點都不想着多提升提升自己?連我為什麽讓你說話都想不明白?總不能是因為你聲音好聽吧?”
“行了,人話不會說,随便哼個什麽曲兒總會吧。真是倒黴,早知道會碰上地震,就帶個機靈點兒的跟我出門了。”
“你還不開始?等着我給你鼓掌還是等我給你報幕呢?”
徐悅寧深吸一口氣,終于開口了。
開口罵她傻逼。
蔣倩氣得拿石頭砸她。
徐悅寧把蔣倩摁在地上,扇她耳光。
蔣倩又叫又罵,她越罵,徐悅寧就下手越狠。
從揮手掌,逐漸演變成了揮拳頭,一下一下沖着她最柔軟的腹部器官砸。
空氣似乎也逐漸變得粘稠,濕熱腥臭地糊進她的眼睛裏、口鼻裏。
顫抖,無措,止不住地顫抖。
……
再睜開眼時,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
好半晌,她才靠手機充電那一點微弱的閃光回神。
自己現在不在瑞峰,沒被困在廢墟裏面,瑞峰那一場地震,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爬起來開燈,順便看了眼時間,這會兒剛晚上七點多。
徐悅寧并沒感覺到餓,但她認為自己應該吃點兒東西,所以打開軟件訂了外賣。
她也并不想看電視,但她認為這屋裏應該多一些聲音畫面,才能顯得更熱鬧安全,所以把所有的媒體設備全打開了。
然而這些都沒有多少用處。
食物能填滿她的胃,影音能搪塞她的視聽,卻都不能讓她的精神得到絲毫安寧。
她迫切地需要人陪,需要活生生的人,幫她從這種虛無又恐懼的狀态中轉移出來。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豐紹。
畢竟那個人,總是能輕而易舉擠占她的思緒。
豐紹豐紹,你來陪陪我吧。
她甚至是有些卑微地在心裏面祈禱,只要豐紹肯在這個時候好好陪陪她,幫幫她。
要她低頭也行。
主動讨好也行。
怎麽樣都行。
她拿起手機給豐紹打電話。
一遍,兩遍……
始終沒有人接。
閉了閉眼,雪上加霜般的落寞難受。
無計可施地幹等了半個小時,期間,手機一直安靜得很,連個騷擾短信都沒收到。
其實這個時間點,一個人超過半個小時以上不看手機,可能性還是很多的。
可能是在開會,顧不上分心。也可能是在吃飯,逛街……睡着了也有可能。
就是不知道,他吃飯、逛街、睡覺的對象究竟是誰了。
也說不定……他人就在家裏,只是睡得太死沒聽見鈴聲?
她太想要馬上見到豐紹了,明知這種可能性約等于無,還是沖到對方門前,求救般一下下急切地按着門鈴……
……
晚十點半。
蘊州最知名的觀景海域。
一艘日租價格超七位數的豪華游輪上正歌舞升平,與岸上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共同裝點了這城市最華美的一面。
剛熱鬧過一陣,這會兒,游輪宴會也進入到了下半場。
一些玩累的賓客開始三三兩兩到休息區放松,還有的直接去了客房休息。
不同于內場的燈光爍亮,甲板的光線要黯淡許多。
應該也是經過了精心搭配,雖黯淡,瞧着倒還挺有氛圍感的。
為了配合今天這樣的場合,豐紹照例是正兒八經穿了西裝,內搭一件黑白暈染的深色襯衫。
他把外套脫了随手扔到桌上,袖口挽起,領口扣子只解開了兩顆,卻怎麽看怎麽都是滿滿的色氣。
越是對這樣的燈紅酒綠不以為意,就越奪人心魄得毫不費力。
他懶洋洋吸了口煙,順便摸出手機來看了眼。
眉目間一閃而過的嫌棄。
一個漂亮女人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男人臉上的嫌棄頓時更重,還夾雜着幾分不耐。
果然,那女人一開口也都是些讓他沒耐心的話題。
“今晚玩得怎麽樣,盡興沒有。”
“當然盡興。”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虛點了下跟外套一起被扔在桌上的手機,“好多年沒體會過當野人的感覺了。”
海上信號差,加之今晚附近的網絡出了問題正在搶修,整個晚上,揣着手機就跟揣了塊能照亮的石頭沒任何區別。
對于習慣了沒事刷刷手機的現代人來說,确實像突然被打回了野人時代。
豐悅被逗笑。
基因賦予他們兩人同樣優越且貴氣的樣貌,也讓豐悅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無比優雅動人。
除了在親弟弟眼裏。
他很快聽見自己這煩人的大姐又開始發問,“你剛才應該和文茹聊過天了吧?覺得她怎麽樣。”
“誰?”
“文茹,馬文茹。馬世濤叔叔的侄女。”
“恩?”豐紹換了種問法,“哪個?”
豐悅:“……”
行。她觀察過了。
這一晚上找她這個怨種弟弟搭讪的異性的确是太多了點兒,料想他也真的沒法把每個人的名字和長相都對上號。
豐悅只好又給他說了一下馬文茹今晚的禮服顏色、長相特征。
男人仰着頭,閑散地“哦”了一聲。
哦得相當敷衍。
以至于豐悅都不能确定他到底有印象沒有,還是根本連聽都沒認真聽。
說實話,她也不願意過多幹涉豐紹的婚姻和感情問題,可家裏長輩硬把她推到這個位置,加上馬叔叔和馬文茹那邊也直接聯系她,托她做中間人牽線,她總不能駁了所有人的面子。
這邊豐悅在盡職盡責充當“紅娘”的角色,繼續給豐紹介紹一些女方的基本情況。
那邊豐紹的思維已經漫不經心飄走了。
他能感覺到,最近家裏對自己的管束明顯有收緊的趨勢。
先是他剛從澳洲出差回來,就被叫回去住了兩天,期間他父母,還有祖父母對他耳提面命了很多,緊接着豐悅又把他叫來這破地方介紹馬什麽的給他認識。
馬文倩是吧?
啧,居然還跟蔣倩同音了。
他自然而然就開始揣測,要是讓蔣倩知道他來參加這種……應該算兼具了相親作用的晚宴,她會是個什麽反應。
大概率不會跟他大吵大鬧。
他還從沒見過蔣倩大吵大鬧。
她骨子裏是個很驕傲的人。
這點和自己有着極為默契的相似。
那麽,也許會冷嘲熱諷,也許會直接幹脆利落地跟他劃清界限。
不過這次肯定是連“井水不犯河水的普通好鄰居”都做不成了。
他突然莫名其妙勾了下唇角。
搖頭說,“得了。”
“得了?”豐悅驚訝的語氣很明顯,“這你都不滿意嗎?”
他擡眼看向豐悅。
豐悅:“我以為,文茹長相好、家世好,性格也溫和耐心,以後一定會是個賢妻良母。她這樣的條件,甚至願意跟你過開放式婚姻,應該會很合你的心意才對呢。”
“畢竟,你不抗拒婚姻,但又讨厭婚姻的症結,不就在這裏嗎?”
哦。
原來她剛才是在說這個事情。
豐紹沒什麽興趣讨論馬文倩,摁熄煙,拎着外套站起來道,“你以後就不用再操這個心了。”
“我這邊已經訂了人了。”
“你知道不是我想管你!”
他步子大,沒幾步就快離開甲板,豐悅連忙又從背後叫住他。
“你得考慮得更全面一些!”
“最近家裏對你結婚的事挺上心的,你也知道他們很看重家世,随便一個沒背景的漂亮女孩不可能在他們那裏過關。”
“……”
得益于小蔣總的財大氣粗,身後還立着ST集團那麽個龐然大物。
家世問題,簡直是他們之間最不成問題的問題。
不過即便暧昧情愫不斷升溫,在此之前,豐紹也從沒把蔣倩和結婚這件事聯系起來過。
他們都是太清醒且自我的人,蔣倩現在想要他的認真,需求明确。他喜歡她的漂亮有趣,驅動力明确。
至于将來,誰說得準呢?
豐紹沒辦法确定他和蔣倩的未來會通往哪個方向。
他确定的是,至少在此刻。
即便有個世俗意義上,能讓他活得更加輕松順暢的對象擺在面前,他想要選擇的是她。
雖然不确定未來,但也不得不承認……他還挺期待的。
能夠盡快跟蔣倩,有個正式的,彼此交付真心的開始。